陆银戈见局势大致稳定,直挺挺立起来的两只耳朵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些, 如释重负地悠悠垂下去。他心里的担忧并不比林妧少, 开口说话时却习惯性地用了硬邦邦的口吻:“没事吧?”
说完了又开始疯狂自我检讨:明川都落了眼泪, 怎么能只干巴巴地说三个字?这个语气是不是太过疏离冷漠了点?要不要再讲些别的安慰他?
想来想去一场空, 狼人先生在心里狠狠爆锤自己一拳, 耳朵软趴趴垂得更低了。
“……我没事。”
明川眨了眨被泪水湿润的眼睛, 清澈少年音里带着被压抑的哭腔。他说罢深吸一口气, 努力扯出一个苍白微笑,望向陆银戈的双眼里闪烁着莹亮的小星星:“谢谢你们。”
林妧忍着笑低头一瞥,陆银戈的尾巴果然已经因为激动和窃喜,开始悄咪咪地左摇右摆了。
尾巴这东西还真是藏不住情绪。
“我和陆银戈的消失并非出于自愿。”她语气温和地耐心解释,“我们两个并不是梦境里虚构的角色, 而是和你一样真实存在的、借助记忆碎片进入这里的人类。”
明川似乎无法理解:“记忆碎片?”
“一旦某人拥有非常强烈的执念, 记忆就会以脑电波形式滞留在空气里, 并与其他人发生频率共振——现在的这里, 就是你的回忆。”
“那……”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握紧拳头。在迟疑好一会儿后, 明川很小声地出声问她,“那时候的临光孤儿院,怎么样了?”
陆银戈激动得瞪大眼睛:“你全都想起来了?”
“临光孤儿院的所有人,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林妧轻轻抚上少年发丝,在见到后者露出茫然神色后继续说,“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丝毫线索,整栋建筑里的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是我们唯一的线索。虽然这样直白地问出来,很可能勾起你许多糟糕的回忆,但……明川,还记得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
混沌的记忆纠缠于脑海之中,他紧紧皱着眉,低头捂住脑袋:“我打算逃出去报警,被老师们发现后送到禁闭室里,然后……”
他的声音打着颤,毫无血色的单薄嘴唇同样抖个不停,再抬眼望向林妧时,蒙着水雾的黑眼睛里全是撕裂般的痛楚与委屈:“对不起,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记不起来的话,我们再想办法就好。”陆银戈顺着他的话抢先开口,活脱脱一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当务之急,是把这场噩梦好好处理掉。”
林妧点点头,没有立即应声。
明川记不起来孤儿院的那场异变,她早就有所预料。这场绵延不绝的梦境更像是他为了逃避现实而创造出的避难所,虽然受到怪异的黑色童谣影响,处处充斥着杀戮与阴谋诡计,却足以让这个饱受苦难的男孩子暂时忘却现实生活里受到的折磨与欺凌,纯粹地只为自己而活——忘记现实是他自己做出的抉择,除非明川本人愿意想起来,任何人都对此无能为力。
这里是绝境,也是他的乌托邦。
“不过话说回来,”陆银戈还在兀自说着,“既然你不是影子,而灯神又说曾经见过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子……那么那家伙现在在哪里?”
明川敛了眉目,乖乖应答:“他在不久前从我影子里出现,跟我打了一架。很奇怪的是,影子虽然处于明显优势地位,却在最后一刻停止了进攻并转身离开。至于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在最后一刻停止进攻?”
林妧用手撑着下巴:“他明明有杀你的机会,却选择了放弃。根据原本的故事来看,影子应该并不存在怜悯之心,之所以不对你动手,是不是因为……留着你,对他有某种用处?”
她的声音堪堪落下,另一道略带沙哑的笑声便毫无征兆地响起。
那声音与明川如出一辙,却要显得更加阴戾低沉。桀骜又猖狂的笑断断续续,每一声都飘渺不定,幽幽回旋于耳畔时,令人后背发麻。
心里的警钟当当作响,林妧正想上前一步拉住明川手臂,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动作——
明川的倒影如同沸腾烫水不断翻涌,层层黑气盘旋而上,竟然凝聚成一个站立着的模糊人形。那人只不过一言不发地猛地抬头,身后浓郁深沉的黑影便化作漫天洪流一齐上涌,将明川整个人吞噬其中。
从影子凝聚成人到明川被黑影包裹,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时间。林妧仓促扭头,在相距不远的角落里见到熟悉的少年身形。
“既然是影子,”他偏着头笑,面庞由一片漆黑逐渐显现出明川的轮廓,眼底满含着不可一世的癫狂,“那理所当然地,当然要藏在影子里啊。也只有明川会这么天真,居然相信我真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