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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汉之国(778)

作者:安化军 阅读记录


王宵猎随手翻了翻案卷,道:“张浚宣抚川陕,曾经查获一个伪造钱引的团伙,缴获伪造的钱引三十万贯。张枢相当时要把案犯五十人全部诛杀,转运使赵开劝他道,假钱引盖上宣抚使印,就成了真钱引,白得三十万贯钱,岂不美哉。案犯刺字,为宣抚司制钱引,又免了五十人死刑。”

郑克听了,不由皱眉道:“宣抚的意思,是要免这几个人的罪?”

王宵猎摇了摇头:“不是。我是说,张枢相处理这件事情,心中无底,处置失据。查获了假钱引案,不问损失的大小,危害的大小,就要全部诛杀。赵开劝了之后,又贪图小利,让他们帮着宣抚司印钱引。这样印出来的钱引,百姓也不会喜欢。我们这里,不要这样。”

郑克听了,急忙问道:“宣抚觉得应该如何?”

王宵猎道:“陈校辉终究只是画的,而是印的,刑不应该重。我看,就判半年劳役吧。其他三人,按照他们花出去的钱多少,定一到三年。让百姓们知道,不要对会子开玩笑,也就够了。”

郑克听了,想了一会道:“如此刑罚,会不会太轻?”

王宵猎道:“公布刑罚的时候,要特别说明,印制的刑罚更重。说白了,画会子,不是重罪。”

郑克听了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

其实郑克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判,心里总觉得判得轻了。

郑克告辞离去,王宵猎命手下搬了一把交椅,坐在花丛旁边,慢慢喝茶。

官方做事情,要有原则。像民间制假币的案子,当然以危害为原则,酌情量刑。自己画假币,再是卖命,也不可能画多少。对于画的人,判刑也就不必重了。如果是印纸币,哪怕是同样数量,也要重刑。

法律定出来,犯法的人实际上会分布为一条曲线。需要执法者注意的,是这一条曲线的分布。执法者掌控曲线的标准差,既有效的管理社会,又不会让百姓觉得法律苛刻。

这就跟工厂里,控制质量的标准差一个道理。我要让产品的质量达到什么水平,有多少不合格是可以接受的,出现了异常,让质量曲线变形要赶快处理。而不是去争论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争论什么是公正公平,争论法律该怎么做。法律是社会管理的工具,本身既不代表公平,也不代表正义。

中国的法律,是从西方学过来的。法律学者说起法律来,动辄从柏拉图和苏格拉底讲起,加上西方现代学者的一些话。甚至要从上帝讲起,说人和神的关系,最后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绝大部分文明,政权最初都是从神来。经过演化,中国变成了从天而来,欧洲变成了从神而来。君权天授和君权神授是不同的,认为相同,是你没有想明白而已。

最后皇冠落地,世界绝大多数的政权变成了权从民来。但是大部分国家,没有想明白政权为什么要从民来,怎么从民来。他们只是从欧美学了一套体制,把自己生硬地套进这体制中,浑身不舒服。

皇冠落地,政权便天然地带了神的生质。这个神,不是上帝,不是各种各样的自然神,而是从民来的,用其他的文字不足以表达,称其为神。

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政权带有神性,自然也就带有视万物为刍狗的特点,有点不近人情。用工厂里管理质量的方法管理社会,就不近人情。

但做官的到底是人,而不真的是神。在管理社会的过程中,就有了各种意外,要处理各种意外。意外的处理,正是官员显示自己人性的地方。如果做的好,这些不符合神性的地方,就是官员的光辉之处。

如果把犯法人的分布视为一条曲线,则最集中的区域,处理是没有争论的。这些没有争论的地方,应该由吏来处理。有争论的地方,由官处理。处理事情的不同,是官和吏的不同。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董仲舒建立了一套理论体系,引入了天人感应。后人经常说,引入天人感应从认识论是退步的,在政治体制上还有可说之处。其实在认识论上,如果认为天的含义是逐渐进步的,那么董仲舒的理论也不算退步。而天人感应在政治上,为天子套上一个紧箍咒,肯定是进步的。

面对传统文化时,如果后人只是从西方学一些定义来进行批判,肯定是不够的。也可以说,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关于西方文化没有学通,关于传统文化也没有学通。

我们不能笼统地说古代文化落后了,更不能说古代文化是先进的,批判继承,是需要后人能力的。

第876章 陈与义的位置

亲兵进来,向王宵猎向礼道:“宣抚,外面徐才求见。”

王宵猎听了,站起身来道:“让他到旁边的会客室,我在那里见他。对了,上茶来。”

亲兵告辞出去,王宵猎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上看着屋顶出神。

徐才本是个落第进士,在襄阳时征辟为官。这几年,几乎每一个为他们系统办的培训班他都去学习,而且成绩不错。在本官任上,也算上兢兢业业。到洛阳后,也被调到洛阳上任。

徐才的这个系统,从古至今,也有其脉络。不过大部分时间,脉络模糊,存在感不高。

秦以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为三公,后代因之。史家因此向上追溯,从周开始便说有三公。以秦为例,丞相代表最高行政权,太尉代表最高军政权,御史大夫则代表最高监察权。也就是说,在古人看来,行政权、军权和监察权是国家最重要的权力。

而徐才在的系统,是百姓监察百官的权力。不能说历代没有,有也非常不重要。

王宵猎对诗经的解释,认为《风》就是百姓对百官的监察,因此设立这个系统就非常必要了。不过这个系统到底怎么运行,与行政、军政和监察的关系,与百姓的关系,还在摸索当中。

从石州回来之后,王宵猎注重这个系统的建设,相关官员的地位一下子重要起来。

从椅子上起来,王宵猎理了理公服,信步走到了会客室。

见到王宵猎进来,徐才急忙从位子上起来,向王宵猎拱手行礼。

王宵猎坐下,让徐才也坐。道:“前几日你的公文我看了,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具体情形,还是要你说一说。”

徐才道:“前些日子,下官到新郑采风,听说此事。该县去年遭大雪,知县不辞劳苦,四处探访灾民。但是天灾怎么会依人意呢?在知县视察灾民的时候,恰巧有一家房屋被大雪压塌,一家五口冻死。全员官员商议,此事压住不向上报。后来有官员慰问灾情,问起受灾情形。该县主簿向来是不说谎话的,把此事说了出来。因为此事,知县应受的嘉奖没有了。后来,该县官员责怪主簿,他在县里待不下去了。”

王宵猎翻着徐才的公文,听着他说事情原委,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

过了很久,才道:“我们一直说,工作中要实事求是,不文过饰非,不虚夸功劳,何其难也!便如这件事,到底是谁错了?脑子如果不清楚,恐怕是说不好的。有的人就认为,是主簿错了。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是知县的功劳也都知道,自然该掩其小过,说其功劳。偶尔说一句假话,这种时候无关紧要。甚至有人认为,这才是成熟,是一个人在现实生活中必须要有的素质。”

说到这里,王宵猎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我们要求实事求是,就要在制度上,在执行上,为实事求是的态度创造必要条件。主簿肯定是对的,其他人肯定是不对的。但是,如果这件事不是报到我这里,而是下面人处理,主簿就真的错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制度,执行制度的人,是有问题的!”

徐才道:“下官在新郑,确实百姓都夸知县功德,甚至为其立庙。立功而没有受嘉奖,为其奋奋不平。因为主簿的话,才有这个结果,对主簿甚为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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