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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97)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老人熬不过冬的多,但现在已经都夏天了……

朱厚熜想了想就说道:“吩咐下去,朕亲去视疾。”

严嵩大惊失色,但是强行按捺下了自己站起来劝一劝的冲动。

皇帝亲自到臣子宅中探望,这是何等重恩?

而咸宁侯仇钺若真到了弥留之际,恐怕知道了皇帝圣驾莅临就可以放心瞑目了。

更重要的是,咸宁侯是勋臣。

忠武谥号正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江彬部将在汤麻九之乱中杀良冒功的案子正在审,皇帝在刚刚让杨廷和“心灰意冷”首次主动请辞之后探望武臣……

这又是了不得的信号。

没办法,藩王继统又先声夺人的他,现在太多举动都能被解读为信号,让许多人不能不多想。

天子还是起驾了,司礼监的小太监急匆匆地先行赶往咸宁侯府吩咐接驾。

这几日告假在家的仇鸾自然知道自己承袭咸宁侯的爵位稳了,他和身染重疾的父亲、病重垂危的祖父齐齐感动落泪。

皇帝视疾咸宁侯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城,艳羡的、警惕的、愤然的……不一而足。

可皇帝毕竟只是过去看了看,在侯府总共也没有停留超过一刻钟。

象征意义大过真的商议什么。

对文臣来说,更大的震动是那天晚上从宫里传出的旨意。

几匹快马在夜里出了城,直奔通州。

在通州驿馆,王守仁和随他一起进京的两个弟子刚刚抵达,驿馆里还住着于谦的后人于允中。

“于公得谥忠武,实至名归。”王守仁向于允中敬酒,“于公泉下有知,却必然洒脱一笑:清白在人间便足矣,哪管史册如何臧否。”

“抚台若早生一甲子,家祖必引为知己。”于允中恭敬地回礼,“卑职在杭州,亦早闻抚台英名。今日一见,既佩且服。家祖之后,允文允武之国朝干臣,以抚台为最。”

王守仁心里有点感慨:于谦后人,终究还是唯唯诺诺,嘴里很甜了。

他觉得人人可成圣,但这成圣之路,也很看天赋与品性,各人在致良知的道路上成就也各有不同。

“于兄谬赞,阳明受之有愧。”他微笑着说道,“今夜邀于兄共饮,一则实在钦佩于公,二来嘛,吾在学问上别有见解,也愿厚颜借于公一寸光,传扬心学呐。”

于允中愣了愣,心里还在找着怎么回复更加合适的词句,就听门外驿丞喊道:“王抚台?有圣旨到,快快出门迎候接旨!”

王守仁也很意外,于允中心里想着你还嫌名声不够大?人还没到京城里,又有圣旨来了。

连夜赶来的太监见到了王守仁之后并不摆谱,等王守仁面北跪下之后就开口宣读起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久闻王守仁学问精深,见识非凡。着令王守仁充任六月初二经筵值讲官,剖讲经义,以解朕惑。钦此!”

王守仁心头大震,立刻跪拜在地:“臣王守仁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让他充任经筵讲经官意味着什么吧?

他所认可的心学,在某些人眼中可是异端邪说!

还没进京,宸濠之乱叙功之外已有一团新的风暴围绕着王守仁。

但既然事涉心学未来,他不舍得拒绝,也不想再像之前一样逃避朝堂风雨。

天子对心学也有所耳闻、也颇感兴趣么?

第101章 《心·理学》

杨廷和设想过借钱宁、江彬之案做点什么之后皇帝的反应。

他本来觉得自己只要存了离开朝堂的决心,那就已经足够尽到自己的责任了。

皇帝不让他主持修撰《大明忠佞鉴》,他不觉得这是皇帝怕自己搞什么春秋笔法,反倒让他很惭愧:这似乎是一个要把他继续留在内阁的决定,难道劝留不是做做姿态?

可王守仁?

等到下月初二第一次经筵的安排传来,杨廷和又更加纠结了。

刚刚大吵了一架,难道又要去跟他吵?

但是新法,心学……这不就是熙宁变法前的旧事重演吗?

杨廷和真的不想再沾这些事了,只是他身为理学门人在朝堂中分量最重的一个文臣,难道能不站出来说点什么?

就算致仕了,他始终还有要跟随余生的身份:理学门人。

从他杨廷和自己的学问倾向来说,他也对王守仁要向皇帝讲经义非常膈应。

如果王守仁只是站在那里,那没什么。

但向皇帝讲述经义?五月初二我讲的是什么?

“伏惟皇上以圣人之资,传圣人之道,居行道之位,而操参天地赞化育之权,复隆古之太平,除异端之末学。”

你说的“谨受教”,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老人家血压渐高,忽然觉得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他走了,谁来抵挡王守仁这个心学传人从学问角度发起的冲击?

这并非说他杨廷和就是理学正统的领袖、最强者,而是因为程朱理学早已是官学、与政治密不可分。

翌日常朝后,杨廷和扭扭捏捏地站出列来:“陛下,臣请单独奏对。”

蒋冕猛然变色。

正如之前所说,这种阁臣单独奏对的戏码,一般就只针对同等级别的政敌。

现在梁储已经走了,杨廷和刚刚有隐退表现几天而已,难道是再次毫无征兆地要向王琼他们发起攻击?

不可能,他蒋冕被针对的概率更大。

朱厚熜看着杨廷和,点了点头就说道:“去乾清宫。”

……

蒋冕纯粹现在地位未稳、患得患失。

等杨廷和离开后,几乎所有人就都想明白了:杨廷和此去,是因为王守仁。

四朝老臣,终究是有放不下的东西、也有不得不应对的事情。

这算不算陛下的奇谋偷袭?这一回,换成了杨廷和十分被动。

此前所有人都只是想:陛下召王守仁进京,是因为他跟王琼的关系,是因为王守仁确实有才干。皇帝也有可能对王守仁的学问有些兴趣,但王守仁进京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宸濠之乱叙功。

现在倒好,直接不经翰林院推选,在人家还没抵达京城时就任命他讲下一次经筵。

在梁储去职、王琼等人戴罪留职的巨大震动下,这道圣旨出奇地顺利。

皇帝没有出动厂卫,也没有让三法司彻查群臣,这终究有点用,没有人想在这时候再次触怒皇帝。

何况,心学理学本就是源出一家,也都是儒学嘛。

这个时间,王守仁正从通州赶来京城的路上了吧?

但圣旨已下,杨廷和想怎么做?

乾清宫东暖阁,刘龙应激反应来了。

陛下VS杨廷和。

哪一次不是火花四溅,突出一个哈人?

他佩服严嵩。

在已经实际上闹掰了的恩师面前,如今声名初“坏”的严嵩平静如常,只待落笔。

杨廷和忽然感觉有点尴尬。

这日讲起居注官,名为记录天子言行,但也不可能只记皇帝的话吧?

那皇帝说话的对象是谁?这对象又是怎么奏对的。

如今,王守仁还没来,但杨廷和今天是来尝试劝一劝皇帝远离心学的。

宋代时有鹅湖之辩,那至少两方学术大佬是面对面辩经的。

今天呢?是他一方单独对皇帝讲,还是以首辅之尊(请辞未遂中)去“欺压”某江西巡抚、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偏偏记录起居注的,还有一个绝顶聪明、又已经被他一句话就撕破表面感情了的门生:严嵩会在那个小本本上玩什么春秋笔法?

“阁老,有何事需单独奏对?”朱厚熜先开了口。

杨廷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早看出来了严嵩这小子有反骨才点的他做起居注官?

此刻不能想多了,为了堂堂学问正道,杨廷和肃然又恭敬地拜了拜:“陛下!钱宁、江彬等奸佞就此结案,陛下实乃宽仁天子。日览奏疏不绝,经筵日讲不辍,陛下之好学勤勉亦不输古之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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