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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866)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在这里发怒已经无济于事,杨慎立刻继续说道:“殿下,当令麦公公加紧戒备,以防有变!”

提到了御马监掌印麦福,要防的当然是皇帝有个万一引发的变故。

而当此情况,还要全力急令宣府、大同等地。

既要驰援,又要布下以防万一的新防线。

杨慎觉得当这个家太难了。

京城外松内紧,重臣们在窒息的状态里艰难地熬着。

往来传递军情的急递不断。

俺答开始攻打集宁。

俺答丧心病况,竟以奴隶、民夫、兵卒堆成尸山,集宁危急。

俺答四面围困集宁,城破在即。

京营大军抵达集宁,陛下御驾随军直面北虏大军。

俺答兵分两路,既攻集宁,又欲擒杀陛下。

俺答战死了。

俺答被生擒了。

这个消息传到目瞪口呆的朱载墌和杨慎等人面前时,京城已经陷入欢乐的海洋。

这样的捷报,当然是露布入京。

“集宁大捷!陛下御驾亲征,率军于集宁城外大败北虏,生擒俺答!”

“陛下万岁!”

“北患绝了!”

第508章 双喜临门

战事不算完。

就算是数以十万计的猪四处逃窜,抓起来也不容易,何况是草原部族的家底精锐?

但汗庭完了。

朱厚熜终于见到了俺答,他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沉默的汉子:“朕本以为……你无论怎么样也会突围,至少也会力战而死,甚至自刎……”

俺答只是抬头看着他,并没有开口回答什么。

一个高坐在上,一个被绑缚着跪于下。

立下这等大功的,只是京营中一个小小上尉率领的一哨铳兵。现在,他们都在天子的军帐外激动地等待接见。

赵贞吉怒叱:“陛下问话,为何不答?”

朱厚熜抬了抬手:“朕只是感慨一番,并未问话,松绑吧。”

“陛下!不可……”

朱厚熜顺势摆了摆手:“陆炳和禁卫都在这呢,再说,朕也不是文弱天子。”

能被押进来,俺答早已被搜遍全身。没有远攻利器,他又怎么可能近得了身?

在被松绑的过程里,俺答还是一言不发。

直到朱厚熜最终说道:“二十余年恩怨,今日姑且算了结不少。你忍辱偷生,想问什么想说什么,坦诚直言吧。”

俺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席地而坐。

双手放在膝盖上,他仰望着老对手,用汉话问了一句:“你学了蒙语?”

“大胆……”

朱厚熜闻言又看了看赵贞吉,却也没怪他,只是自然而然地用不太熟念的蒙语回答了一句:“朕的妃嫔里,有出身自朵颜部和鄂尔多斯部的。”

“……河套……大宁……明明已经没有一等一的将帅了。你亲自来到战场,难道这么小看我吗?”

这回,俺答又换回了蒙语。

而朱厚熜则同样换了回来,平静地说道:“不,恰恰是高看你。朕不来,恐军心不稳。朕来了,你既然本就是背水一战,冲朕而来的可能,足有七八成之多。”

“……仍旧是小看我。精锐十余万,青壮二十余万……”

俺答说到这里,却又停了下来。

结果已经出来了,哪怕兵力优势这么大,不也败了吗?

现在再去说他胆敢以身犯险,真是自讨没趣啊。

朱厚熜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莫非你留得性命,就是要与朕争一争这口意气?”

“这么多年,各部族全凭我一力强压。没有一口气攻下集宁,你来得竟这么快……诸多因果,我已经清楚了,又怎么会争什么意气?”俺答凝视着他,“只不过为敌多年,不能见一面,实在遗憾。”

“……仅仅如此?”朱厚熜疑惑地看着他,“难不成不是察合台、吐蕃、朝鲜那边,你还有可供交换的东西?”

俺答被他眼里纯粹的疑惑刺得心里一涩,而后缓缓低头:“我既然败了,天下已经是你的了。交换……若说交换,看你这么多年怎么对归顺边民的,看看喀尔喀对我决断的犹豫不决,我也只能用我的顺从,交换你对我的子民们将来多一份善待了。这条路,我没有走通,可我不后悔自己以前的选择,也不后悔自己现在的选择。”

“……拿些酒来。”

朱厚熜闻言这么吩咐。

有人去取酒了,朱厚熜才说道:“你大概也猜得到,大明边区骑兵精锐不见踪影,他们和归附蒙民的仆从骑兵,都去了汗庭所在。”

俺答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

“几百年仇怨,你为了汗庭子民,朕为了大明子民,那都是时势使然。”

听上去没有个人恩怨,可等到俺答面前被倒了一碗酒,朱厚熜又说道:“朕如何对待子民,无需通过羞辱你来交换。诸藩是战是降,朕也无须通过留下你做个榜样。但你兴兵大举南侵,害大明安定发展之心不假。朕与你共饮一碗,是为对手之敬。喝完这一碗,你身系之罪,当杀便杀!战死将士,边区百姓,不答应朕为一己之私享受你活蹦乱跳的恭顺。”

俺答再次抬起了头,看了看这个平静的老对手。

两人差不多的年龄,可见到他之后听到的这么多话,俺答从中感受到的便只有漠视。

不能说是完全小看他,而是……就像传闻中喜好机械一样,这个老对手的眼中,他这个汗庭之主仿佛也只是机械上的一个零件,是诸多事情里的一环罢了。

篡位夺权决定了自己只能强压各个部族,数十万大军倾巢南下、在这个老对手的眼中破绽多多。明明兵力如此强大,可他一点都不像汉人以前的一些皇帝,他那么快就抵达了真正的前线。

最能与草原骑兵周旋的大明骑兵,几乎悉数派走。

就连他自己个人的安危,也被当做大业的一环算计进去。

现在,灭国擒王之功,他也无所谓荣耀,无所谓看到自己伏低谄媚来得到那一份快意吗?

在俺答的这大半生里,他只想着一件事,怎么应对和击败这个恐怖的敌手。

可这个敌手只是冷漠的、有条不紊地执行他的战略,铲除外部大敌和隐患,推行他的新法让大明变得更强。

纯粹这一战,败得冤枉。

可这一战,实则从二十余年前他继位时就开始了,如今只是分出了结果而已。

俺答默默端起了碗,最后一次看向了他:“请给草原子民留一条活路。”

朱厚熜满不在乎:“草原部族既繁衍生息于天地之间,就有继续繁衍生息的道理。没有你们这些觉得汉人君臣定会对草原部族赶尽杀绝的人,草原部族能够繁衍生息得更好。我们定居农耕,你们迁徙游牧,各有各的活法。几千年来,若不是你们定要把阴山南面的良田变为牧场,汉人大军又怎么会还击?”

俺答苦涩一笑,是是非非,又岂是这样一句轻易的论断所能说尽的?

罢了,始终没能算对他。

也许心里的许多不解,最终也只能带到死后吧。

他有属于他的骄傲,不想显得愿赌不服输。

大明皇帝在这一场见面上实则已经判了俺答的死刑。

用来收买草原部族的人心?朱厚熜表示不需要。

用来震慑那些这次一起对大明呲牙的藩国?朱厚熜表示也不需要。

反倒这么多年来,大明边区战死的将士和罹难的边民需要一个交待。

看俺答“能歌善舞”的快感,朱厚熜也不需要。

他拥有着远超时代的见识和格局,这样的胜利,朱厚熜总觉得理所当然,不必这般夸耀、得意。

何况这只是北境格局的新开始,是不是能设立好新秩序、将来真正消灭再度大肆威胁长城以南的可能,才更见治理功底。

但边军开始围剿、追击逃窜残军,天子率先班师回京,宣府城外的那一支箭可以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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