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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725)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孙茗出了难题,朱厚熜答应了她临终时的请求,就必须安排好,应对隐忧。

现在除了孙岚的母家,更大的隐忧则是孙岚本人。

“朕已降旨,以皇后和你父子于国皆有大功之名,在这时刻大赏孙家。童氏得了诰命,其父因打理粮储号庄田有功也赐了乡爵。外人或以为朕这只是哀痛之下恩赏孙家满门,但机灵的朝臣或许也猜到了一二。如何迎你那幼妹入宫,这事你随后去拜访一下崔元。”

“京山候?”孙元有点意外。

“母后走了,这大事,朕便委大长公主代为操劳吧。”朱厚熜提醒道,“去年以来,朕家事多有不幸。崔元献了计策,由大长公主以冲喜之名再奏请选些新人入宫,新旧相衡。然后宫旧人心有不甘事小,将来嫡出相争更为可虑。你那幼妹性情,朕不甚了解,便委了大长公主先看看,你先把她送过去,在大长公主府住一段时间。”

孙元知道里面的凶险。既然要立一个新皇后,最不可揣测的始终是新皇后本人将来的心思。她如果有了儿子,等皇帝将来老了,她希望自己亲子有希望继承大统的话,那才是真正的天大麻烦。

又要她为皇帝免除后宫烦扰,又要不争,对性情的要求何其高?

“……陛下,皇后有此请,皆为太子而已。陛下如今既有妥善安排,太子无忧,何须横生枝节?”孙元跪了下来劝告,“孙家一门两后,也难承其重,陛下是否再斟酌一二?”

朱厚熜沉默了片刻,随后开口:“茗儿还没走远,后宫里已然生出了事。后位在那里空悬着,始终是个难以抵挡的诱惑。再立别家之后,将来并非太子母家,问题一样很大。既然如此,你们兄弟二人就勉为其难,谨慎下去吧。”

这次的事情里,曹察想要和太子深度捆绑倒不是令朱厚熜动容的。但文静仪因为不甘而最终被一点心思折磨得宁愿豁出去的情形,才是让朱厚熜认识到后宫之中隐藏着多少可能的点。

时间过去得越久,后宫里的旧人爆发出问题的可能性越大。

上至妃嫔、下至宫女太监,都有可能。

完全废掉这一套太监宫女制度?

没什么意义,朱厚熜也不是政治小白了。皇权在那里,皇帝本人对于后宫的占有私欲摆在那里,这套制度那么绵长的生命力证明了它的可靠。

当年一口气选了十二个,后来又有卡萝丽娜和朵颜、兰纳、鄂尔多斯的进献,朱厚熜精力旺盛的年轻时也曾有身为帝王觉得理所应当的放纵享受。

现在的情况就是结果,矛盾无处不在,万事一体两面,诚然不是虚言。

受着吧。

在这方面,朱厚熜也成了自己这个家的裱糊匠。

这里面,又有没有自己对于新人的期待呢?

朱厚熜看着孙元离去的背影,心里觉得也是有的。孙元说得有道理,朱厚熜考虑的也有道理。

凡事的解决办法本来就有很多,无非是朱厚熜选择了这样而已。

就真实一点吧。

朱厚熜看了看黄锦,把自己当年记下来的册子重新收回到盒子里锁上了,然后站了起来:“去贤妃那里坐坐吧。”

尽心竭力二十载,他本就没有其他花样的享受放松心神。

于他而言,只有大明一点点不一样带来的精神快乐,还有后宫里那么些不同面孔和风情的欢愉放松。

皇叔打了大半辈子仗还想接着奏乐接着舞呢。

也许孙茗提出那个请求时,就是也看透了她相伴多年的男人。

她知道,皇帝不会拒绝的。

那个位置只是个位置,当年也只是恰好是她。皇帝给了她大半生的尊重和宠溺,但并不是舍她无谁的爱,只是因为足够有权威的皇后能让皇帝少很多麻烦。

她是被皇帝从一个懵懂少女培养成那样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又恰好是她妹妹?

为什么不能是让皇帝在将来可能更多回想起她的妹妹?

只有想起了她,将来万一真有情况,看着两人一起生下的太子,那才是唤醒皇帝心中柔情的最终保险吧?

朱厚熜想着这些,走到了通往林清萍那里的宫殿甬道门口时,回望了一下坤宁宫的方向,又回望向几筵殿的方向。

孙茗是个很好很好的皇后,她做完了所有该她做的。除那一次为张太后求情,没再做过她不该做的。

她深深懂得她的丈夫,但朱厚熜没有那么懂她。

当她真的走了之后,朱厚熜的精力不得不分出一些来应对这段时间以来的后宫,他才知道孙茗考虑得有多深。

眼前微有朦胧,朱厚熜想起了还是少年时,伴随自己一起在御花园里游览的那个拘束而守礼的少女。

其时的嫩芽,如今回甘不已,让朱厚熜都仿佛有些醉意。

他的前半生,确然离去了。

……

永康大长公主告诉皇帝她关于孙岚的第一印象,就是极肖皇后。

那自然不是说长相,那是言行举止和性情。

聪慧而劳心,恐不久寿。

朱厚熜越发觉得,孙茗早早就做着很多准备。他对孙岚已经有了模糊印象,这个印象背后则是一个更清晰的人影,熟悉而温和。

以朱厚熜如今的阅历,他已经有了判断。

孙岚得到了孙茗多少培养,准备让皇帝将来看着她时,满眼都是她姐姐的影子?

朱厚熜不知道自己这次的选择是对是错,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对大明的未来,又何尝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如今的大明,早已不是他印象里那个大明。

可借鉴的东西越来越少,需要他凭阅历和直觉做出决断的事情越来越多。

广州那边的奏报来了,路易斯已经抵达,他呈请过来的诉求之中有一点:希望作为葡萄牙常驻在北京的外交官,增强两国友谊。

朱厚熜知道什么友谊自然是扯淡,若昂三世这是觉得大明有值得学习的很多东西了。

阿方索说,这几年里,神罗的皇帝查理五世和法兰西的战争僵持住了,兼任西班牙国王的查理五世无法把注意力移到西边。葡萄牙国王得以度过最艰难的“暗中赔款”时期,在如今的新形势下真的有了一些野心。

所以,如果朱厚熜答应若昂,东西方的未来会怎么走?

对马岛那边,严世蕃还不知道他自己得了伯爵之位,现在奏过来的是另外一件事:尼子氏由尼子经久的儿子接班后,他和毛利元就打起来了,大内义隆也加入了战争。现在那石见银山周边打得一团糟,要不要出手,干脆夺了那日本西南所谓九州四国?

那银山一年产银百万两,如今做生意从那边各家获得的银两也才刚过三十万。这还只是“营业额”,而非利润,更非税银。

严世蕃兴致勃勃的奏请总结起来就一句话:陛下,咱抢来吧。

同样,夏言也上了密奏先和皇帝商议:军改之后,诸军纯粹是养着。如今俺答虽然仍旧避战,但是在西域打得热闹,叶尔羌乃至于更西的地盘、奴隶也得了不少。骑兵旅初成规模,陛下,是不是时候再来一仗了?

高拱对于南洋的新形势奏报还没来,朝鲜的李怿在闹了一次“内禅”之后又再次上表来控诉女真了:年年被俺答派人打劫的女真,拿蒙古人没什么办法,但开始趁朝鲜内部外戚争权、王子争储而频频找朝鲜的麻烦了。身为共同宗主,大明管不管?

这是外部事,内部的奏请则更是五花八门。

群牧监表示文教部统一采购、供应大明中小学体系的各地鲜奶,前年的账拖到了现在。

宝金局表示在数地新开的铁厂,因为京广直道完工和军改军备换新基本完成,现在钢铁滞销。

礼交部刊刻司表示,各省府县请求允印地方杂报的呼声已经越来越难以压住了,朝廷得给个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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