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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723)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反其道而行之,要让河道变窄、水流速度更快、冲刷将来仍旧可能淤积起来的泥沙,那就要在水流量大的时候可能还经过的河道筑起堤来。
现在虽然有了水泥之助,但工程的进行也就很难在短短一个秋冬水位堤时完成全部了。
接下来这两三年最关键。
刘天和与唐枢两人前后治河已经十五年多,该到了出成效的时候。
像这样同样进行了很多年但还没出成效的事,京城也有一样。
那就是烧完开水后怎么利用的新法子。
蒸汽机难吗?
皇帝确实已经把方向点透了,原始的实验装置也一直在进行、在改进。
当年翁万达乘坐封舟自南洋归来时第一次乘坐新的轮船,就听闻皇帝在主持着研究烧开水已经很久了。
而从嘉靖十二年到如今的嘉靖十九年,实用的蒸汽机还是没有完全造出来。
难点可实在太多了。
在高强度和高温下仍然要稳定、耐用的钢铁,圆管的铸造、密封,尽量降低转动、传递力量的曲轴、齿轮,那个被叫做气压的控制,炸了的风险……
但最大的难题其实是:用那么多煤烧开水,最终总是得放出来一大半,这才能保证没有炸掉的危险。而这样一来,烧那么多煤只有那么一点力量能用上,值得吗?
朝堂上的暗流暂且得到平息,就算再立新后也不是今年,朱厚熜心情不佳的情况下,干脆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这些需要深入去琢磨的事。
紫禁城西南角的博研院里,有蒸汽机项目的一个办公室。
这里是搞理论设计研究的地方,真正的实验装置在重工园那边。
现在其实就是设计方面需要再次改进优化,才能走向实用了。
来到了博研院,朱厚熜看着面前站着的几人,心中不无感慨。
一个明知其功用的东西,已经很清楚理论原理的东西,但是在工程上想要做出来实用的产品,凭如今自己的重视、资源保障,花了这么多年仍旧没走出最后一步。
当时还一直以为是橡胶、密封之类的问题,但阿方索已经在欧洲找到了从南美带来的橡胶,但一开始也不能用。
蒸汽机的环境里,高热。这东西遇热就变软,必须得经过处理。
后来这个问题还是陶仲文解决的,天知道他怎么用硫酸和生胶一起试了试,最后形成的产物就耐热了,弹性也更强。
这还是前年的事,目前仍在实验更多橡胶的用途。
单就蒸汽机这个项目来说,陶仲文也参与进来了。
这个时代也是有焊接的。但现在焊接加上橡胶的应用,机器内管道里的密封更好,蒸汽更足,需要放掉的、浪费的反而更多。
“陛下……”项目工程方面的大工、县爵郑魁今非昔比,张口就是专业术语,“沈博士已经奉旨找到了法子,臣等也把那个气压计造了出来装上去。眼下推算,每次烧出来的热气,足足泄掉了有八成!这个难关,臣等已经琢磨了快一年,还是找不到好法子。”
原型和原理都已经实现了,但不能只是样子货。
郑魁惭愧地低下了头。
这么多年来,宝金局为他们单独熔铸各种奇形怪状的零件,重工园的各个厂子,但凡他们有需要,闻则响应。
没别的原因,皇帝亲自关注的重点项目。
但已经十年了啊。白花花的银子且不说,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朝中对于皇帝一直把钱花到蒸汽机这样的项目上,又岂无意见?
陛下自己呢?大概也接近失望了吧。
“锅炉、汽缸、活塞、连杆、曲轴、阀门、气压计,这些都解决了,应该就剩这个难题了。”朱厚熜回答,一如既往地坚定,“如今用也能用,就是不值得。用的时候加煤加水,战战兢兢又限制颇多,想要定下型状将来用于车船之上却是极难。把这个问题再理一理,不行的话,朕再找更多人集思广益。”
这个时候,陶仲文倒是犹豫了一下。
“你想到了什么?”
陶真人仍旧穿着道士服,这一点他倒是始终没改。
但是如今的陶真人在皇帝长久以来的“熏陶”下,已经是个科学大拿。多年炼丹,烧了那么多千奇百怪的物事,陶仲文已经整理了太多被皇帝叫做元素的各种不同物质名录,还有它们单独、混杂表现出来的各种各样三态属性。
能发现橡胶硫化会不同,不是因为他已经懂什么分子式了,而是烧的东西足够多,总会有些模糊的灵感。
反正是皇帝出钱,烧了试一试。
现在皇帝发问,他只说道:“如今麻烦是不得不把许多蒸汽都放掉,以免机器里太热了,最后炸开。臣也烧了不知多少东西,水自然是极多的。这蒸汽,也就是水汽。只要冷了下来,就又是水。臣想,有没有法子不放那么多气,让它们就在机器里又冷下来。如此一来,还不用频频加水。”
“那机器一开动起来,里里外外奇热无比,哪里有冷的余地?”郑魁回想着他们的实验环境,摇了摇头。
朱厚熜倒是愣了一下。
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对当年的知识已经越来越模糊。
这几年来阿方索从葡萄牙送来了不少书籍,但也都是这个时代的东西。
陶仲文提到了把水蒸气又变回水,朱厚熜脑子里倒是冒出来三个字:冷凝器。
但这玩意怎么做?什么原理?
“你有什么法子?”朱厚熜问陶仲文,“你烧的物事极多,有什么物事是很吸热的?若让它们碰一碰,那蒸汽被吸了热,兴许就冷下来了。”
“臣得试试。”陶仲文如实说道,然后说出了他犹豫的原因,“臣今日能想到这一点,是向睿王传授多年心得时聊到了蒸汽机的难处,睿王有此一言。”
郑魁等人立刻偷偷看了看皇帝的表情。
“载堚?”朱厚熜再次愣了一下,“他想到的?”
过继到朱厚照名下的朱载堚如今虚岁二十一了。去年,他名份上的母亲也去世了,现在正准备着明年的会试。朱厚熜曾经答应他,如果他考中了进士,会让他曾经参与湖广叛乱的生父生母从凤阳高墙里走出来。
其实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朱厚熜如今大位稳固无比,本可以就此赦免算了。
但既然有过约定,朱厚熜也就安心地等着。反正藩王都居于京之后,凤阳高墙里的那些人,如今朱厚熜也安排提高了待遇。
但是朱载堚显然还是很谨慎的。他长到十五岁之后,就主动地开始对物理、化学这些东西感兴趣,仿佛是在告诉皇帝他将来想走的路,不会再有任何其他念想。
本就天资不差,又有心往这个方向发展钻研,他倒是很得朱厚熜欣赏,还安排了陶仲文给他补课。
现在朱载堚能在蒸汽机这个问题上开动脑筋,朱厚熜有些意外,随后又不免恍然。
孙茗病重后,只怕他也预感到了后面围绕皇储大概会有纷乱。
这个时候,花心思在蒸汽机这样的项目上,让朝野都认为他将来想成为的就只是一个大匠,自是低调又安全。
“也好,若是载堚能在这件事上建功,那是再好不过了。”朱厚熜点了头,“你也带着他参与到项目里来吧,还是放胆去尝试。相信过了这一关之后,这蒸汽机就当真能定下型来,能够实用了。”
应该就是最后一关了吧?
朱厚熜并不明确地记得,瓦特改良蒸汽机,就是在当时的纽科门蒸汽机的基础上设计了独立的冷凝器,大大提高了蒸汽机的效率。
这没办法,朱厚熜前生只是个会计,他能指方向、给支持、给鼓励就是极限了。
这些划时代的东西,仍旧需要具体的人不断去实践、琢磨、改进。
大明在朱厚熜的带领下发展了二十年,如今才是新一代的年轻人从天、物、人三理的官学中刚刚成长起来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