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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623)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朱厚熜等张孚敬说完了长长的奏疏内容,回答言简意赅:“准!”
如今市面通行的货币,乱七八糟千奇百怪,还有宝钞和诸多碎银。张孚敬要用九年的时间,先把这些年通过各种途径收上来的宝钞消化了,还要逐步把市面上的各种杂钱收回。九年后,从嘉靖二十年开始,市面上的每一枚铜钱、银子,都将是定额的、统一由大明银行奉旨委托宝源局制办的。
这里面还有破损了的、氧化腐蚀了的钱不断兑新的麻烦事,但面额十文的通宝可并没有一文的通宝的十倍重,这是一套统一的体系,货币流通情况也将是大明银行每三年需要在大国策会议上汇报的一项重要内容。
而后,则是张孚敬继续奏请设立大明银行、在各省城、府城、县城都设分行。
在这最开始的阶段,自然不可能就此放开其他商业银行许可。先把这个体系建立起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发行、兑换。发行之事,最重要的渠道是两个:官员俸禄从此直接折银,采买也用新钱。而旧币的回收,除了粮赋还是实物外,诸多税种折银折钞。
杨慎之所以之前那么急,就是因为钱法即将推行,财税部要承担巨大的宝钞回收和成色不足的旧钱回收带来的差额税银压力。
大明银行设立,意味着大明又多了一个新的官员序列。大明银行虽然是企业,但却是最特殊的企业。其内任职者,既有官品,又不受户部乃至国务殿管辖,却监管着即将出现的大明统一国库。
对此,自然要有一批庞大的、更加专业的人去任职、办事。
崔元这个皇帝最信任的国戚、勋臣是总裁,具体统筹办事的,是嘉靖六年的定国安民科魁首、长平伯李默。右副都御使改任大明银行行长,正二品,等同于一部尚书的待遇。
这第二道奏请,朱厚熜的回答也是:“准!”
还没完,张孚敬又开始奏请第三事:“臣请改内承运库、太仓库等诸库并立之势,于国务殿下设大明国库。由财税部管赋税收缴起运事,由大明银行派员监管,由都察院监察。每岁各衙列支,前年末预算,次年初决算,由国务殿审定报国策会议议决,由陛下降旨统一拨付。各省府县存留数额,皆遵此制,先报至国务殿批审……”
这件事才是重头戏,涉及到地方、朝廷中枢、各部衙小金库、皇帝私人大金库的问题。
在前面诸多新法的基础上,现在国务殿要有更集中、更统一的财权了。
这财权,过去的户部也好、乃至于皇帝也好,其实都不算捏得紧。地方的赋税和存留,再加上起运和仓管的消耗,总让户部感到“国库亏空”。而亏空的一大原因,也包括皇帝往内承运库拿得太多。
现在,表面上是张孚敬要从皇帝那里也多拿一些:“依如今后宫、内臣、宗人府……”
许多规矩改了之后,皇帝本人需要花钱的地方也清晰了很多,其中一大变化就是宗室的粮俸改由宗人府从粮储号所获中支付了,这过去都是由地方财政列入存留粮里面的。
张孚敬说来说去,朝参官们只听出来一个意思:以后每年,国库定额给内承运库拨银。若再有需要用钱之处,陛下降旨,国策会议和国务殿再商议……
虽然过去皇帝想盖个宫殿啥的,也是要商议。但现在,隐隐有在预算定下来后先以其他国事为重保障支出的意思,皇帝额外想花的钱不一定能满足。
这就有点让某些人匪夷所思了:朝廷不就是为了满足皇帝的需要而存在的吗?
大家都是能站到这紫禁城里来参加朝会的人,他们知道还有一个皇明资产管理局存在,知道皇帝通过企业拿走了许多垄断性的资源产业,这些企业虽然仍旧会向大明国库贡献数目庞大的税银,但它们的利润却更加可观。
但是虽然明知这些,从明面上让皇帝“定额消费”,也算某种程度上的大逆不道了。
然而朱厚熜的反应还是很简单:“准!”
一连三个准,仿佛是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确认他对推行新法的决心,对张孚敬这个短短十一年便从名不见经传成为总理国务大臣的“幸臣”的信重。
“陛下圣明”的朝会之后,李全礼回到了府中。
在他府中,李瑾的两个儿子生活在这里。
“源儿呢?”他问自己的亲儿子李应臣。
“……去大赛场了。”
整顿过之后,大赛场又重新开始经营,这一次那诸王的“彩业”被交给了民政部。
“……胡闹!去把他给我叫回来!”李全礼脸色不太好看。
他继续收拾着行装,快中午时李源才回到府中,到了他面前有些惫赖地行礼:“义父喊孩儿回来,有什么吩咐?”
李全礼一言不发,打量着他。
名震天下的赤城候之子,如今是一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他虚岁已经十五了,却没有年轻小伙的英武,反倒比大户人家的闺女还细嫩。
“自然是去宣府之事。”李全礼皱着眉,终于开了口,“武学你不肯去,国子监你也不肯去,难道就这样混日子?”
“义父,我父亲出生入死殒命沙场,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兄弟俩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吗?”李源仍旧懒洋洋地说道,“孩儿不是读书做官的料,也不能再置身险地断了李家香火。如今孩儿也可以定一门亲事了,义父,您去宣府之前,能不能帮孩儿把这件事办了?成了亲,孩儿也好奏请承袭赤城伯。”
李全礼胸膛起伏不定,眼中怒火渐炽。
孩子养成这样,李全礼有过错。从宣府回来后,他更加用心在三大营练兵。如今,他将接替郭勋和傅铎,去担任整个宣大边区的总兵官,却没想到李源已经在他府中被养成了这个样子。
是从去年初开始,他越来越像个纨绔的。
“如今,我就是你爹!我叫你随我去,你就随我去!”
“我不去!”李源的嗓门提高了不少,“我在京城呆得好好的,为什么仍旧要去打仗?我去了宣府,只能丢父亲的脸。义父,您就是要孩儿去丢父亲的脸吗?还是说,有我父亲的威名,您带我过去能更方便建功?”
“你现在这样还不够丢脸?”李全礼气得揪起了他的衣领,“论丢脸,英国公、武定侯、我,哪个不是在丢祖宗的脸?你这臭小子,能说这些话,怎么就不是干大事的料了?老子要去建功,还用得上靠你一个毛头小子、靠你爹当年拼下的名声?”
“那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李源推着李全礼的手,“父亲立下了大功却也丢了命,我们兄弟俩托庇于义父,却还是野孩子!武学里,多少人笑我父亲是疯子?我们兄弟俩安安稳稳地寿终正寝,难道不是父亲最希望的吗?”
“应臣,你怎么办事的?!”李全礼怒目看向自己的亲儿子。
李应臣微微低下了头:“儿子有错,府里有些人……私底下还是会怨爹厚此薄彼……”
李全礼对李源兄弟视如己出,每次从三大营回府,反倒关心这兄弟俩更多。而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无论李全礼多关照他们兄弟俩,李全礼不在府内的时候,他们也终究只是外人。
看着李源有些微红的双目,李全礼缓缓地松开了手。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才开口:“在落汗沟,那时两边的山上都是火。世人都说你父亲勇武无双,是我得了天降大功,仅仅运气好,你父亲将博迪的汗旗和尸身交到了我手上,我又刚好是陛下信重的襄城伯。”
李全礼看向了李源:“也有人说,我认你们兄弟做义子,是因为心有愧疚。源儿,你也这么想吗?”
“孩儿没有这么想。”李源想起这么多年李全礼对他们的关心,轻声回答。
“那时候,你父亲浑身是伤,身上插满了箭矢,只剩一口气了。你知道他冲到阵中,见到我之后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