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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452)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为师所长,却正是兵法谋略啊!”
俞大猷面不改色:“学生既弃文从武,岂会只甘做勇将?当为帅也!先选勇将,再进修谋略,实更重谋略!”
“……那便进屋吧。”
赵本学的家里,除了父亲和祖父等人的牌位,还有一个没刻名字的牌位居于最上。
他看了一眼那个牌位,转身领俞大猷进了书房。
先祖重文抑武,最终丢了山河。赵本学毕生引以为憾,潜心精研兵法。
如今,这大明江山的主人竟开了武举殿试,要再激天下武人热血。
燕云十六州、漠北、滇南……
人到中年的赵本学近距离见证了福建和浙江海防道攻下台元西岸、再行拓土之实的尝试,福建多了一小块并非化外之地的地方。这件事天下议论的人很少,因为事不关己。
但赵本学很受用,他对如今那个天子,心里有隐隐的赞赏。
那么武举殿试再开,若干年后,在他归于尘土之前,能见到大明再复套、再勒石燕然封狼居胥的那一天吗?
在赵本学面前,现在只有一个他内心里很器重的学生。
“今日,再细讲《韬钤内外篇》!”
晨光之中,唐顺之、王慎中等人也走进了奉天门。
殿叫做了国议殿,门仍叫奉天门。
皇帝奉天主天下,众臣佐君理国事。
但此时,是众臣的预备役,五百贡士登丹墀。
唐顺之远远看到了御座上的皇帝,在人群之中先跪了下来陛见:“学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试之后,都是天子门生。
殿外案桌摆放得很整齐,众人一一入席,等候那殿试策题被公布。
龚用卿有些忐忑。
放榜之日,他虽然名列正榜,却连前一百都没进。
去礼部查了成绩,都是第三场的分低了些。
这让他想要名列一甲的心冷了半截。
殿试,不会还是那种很实务的时务策题吧?
过了一会,不同于以往,殿试策题不是被宣读,而是每人都发了一张纸下来。
龚用卿看完,脸色都发青了。
这从何作答?
第300章 掌控温度的人
嘉靖五年的贡士们受到了来自申论式材料分析题的大大震撼。
农历三月,太阳不烈,但许多人的额角和身上沁出了汗。
在前方的大殿门口,是站在前方俯视着他们的皇帝,还有皇帝身后的二十四参策。
那又是另一重压力。
快走吧您们嘞,反正也只是出于礼仪先过来瞧瞧。
不然的话,就好像要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实际上许多人还不知道该怎么耍。
这道题他们不会答,太难啦!
现在审题环节,第一则材料大略概括了大明的赋税徭役制度,同时也给出了天子认为的三大患。官田、优免、折银,皇帝定了性这是患,你至少得知道它们分别指代的是什么、有哪些具体情况、为什么是祸患吧?
第二则材料太接地气了。什么叫朋名、独名?什么叫倾销、滴补?秤兑、火耗、常例有哪些苦,给谁的苦?许多两耳不闻窗外事、碰到论虚的时务策还能掰扯得像模像样的贡士们此刻傻了眼: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第三则材料只是呈现了一个观点:有人认为,是白银导致了贪腐更厉害,白银让铜钱流通不畅,让官吏以之为宝,让百姓痛恨不已。
好,折银是赋税徭役三大患之一,征银会产生很多流程上的麻烦,还疑似加剧了贪腐,但问题又为什么不只是论其弊,而是利弊?利在哪?
龚用卿眼神有些忌惮地看着这殿试策题。
以他的聪明才智,从逻辑的角度,他下意识地察觉有坑。
这殿试策题里,埋了深渊一般的巨坑!
还有策题以外的材料,那就是许多人平常议论着的一种传闻:听说朝廷要废钞行银。
无风不起浪!
焉知朝廷不是真有此意,先放出点消息看看民间反应?
君不见那第三道题,是突然拔高到了如今钱法利弊的高度?
但若朝廷真想行银,这殿试策题为何尽谈银之弊?
坐在这太阳底下的嘉靖五年新科贡士们看到此刻的殿试策题,想到三年后还不知将会考什么新花样,他们不由得在内心里泣不成声。
总算!总算今年已经抓住了此生仅有的机会,侥幸过了会试这一关,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进士!
三年后还想进?很难的啦!
当此时刻,唐顺之有点古怪地抬头偷偷看了看皇帝和重臣们。
若从王司马那《实践学与辩证法之考》来看,其中一个观点便是万事万物皆有利弊两面,其变化之中,危或转为机,此正“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道理。
这殿试策题……如今看来若不粗通那实践学与辩证法,只怕会不得其要,落入陷阱。
要知道,圣贤经典之中虽有中庸之语,然儒门子弟却往往对错过于分明、正邪过于明确。君不见朝堂之上,要么是大忠大义大才大德,要么便是大奸大恶大贪大谬?
那么,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一道题,该如何破题?
唐顺之轻轻闭上了双眼,手缓缓地先磨着自己的墨。
……这道题还得明史,得清楚那开国之初的宝钞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模样的,赋税又是为什么开始折银的。
事情不会无缘无故地变成这样,这行银利弊当中的“利”字,恐怕就藏在其中。
既然万事万物总有利弊两面,只怕不可能杜绝弊处,只能想方设法彰其利、防其弊。
唐顺之睁开了眼,第一个提笔落墨:
【臣对:】
【臣闻祸福相依,智者识道流行;前后因果,明君察势导引。盖道之流行,于盛衰变化之际不可执作;势之导引,非利弊更易过甚莫能违逆。圣人之治天下,当察盛衰、明因果,而后因势利导,化险为夷,祸中生福……】
破了题,后面就是例行的一通对太祖高皇帝及当今皇帝的吹捧。这些内容,每个人都已经提前想好了写法,于是唐顺之越写越顺。
进入到了这个环节,朱厚熜看了几眼神色各异的考生们,也特地看了几个人,随后便先行离开了。
让他们答吧。
到了养心殿,蒋太后上前问道:“如何?”
朱厚熜无奈:“……那几人确实是仪表堂堂。”
是的,今天还有另一个任务,蒋太后专门叮嘱他,一定要好生瞧瞧几个张佐呈报里面的知名才俊。
妹妹思春了,想嫁人了,朱厚熜也就懒得再纠结什么。
阻拦什么的反而很怪,把姐姐的驸马派出去公干两年也让朱厚熜在母亲和妹妹面前的言语没什么说服力:你那叫为姐妹好?
只能说尊重他人命运,想成亲就成吧。
蒋太后听了朱厚熜的话喜上眉梢:“既然驸马亦可为官,那便成了。待殿试后,皇帝便记着一下此事,早些定下来罢,免得被抢走了。”
榜下捉婿的事,每一科都有。
妹妹朱清怡是个颜控,在性格开始长成的几年里就长于宫中贵为公主,比朱厚熜的姐姐要敢于表达得多。
颜控没毛病,朱厚熜也颜控。
只不过重用驸马却会让自己的姐妹家庭生活不那么幸福,那么妹妹的驸马将来还是就先做个在京闲职更好。
既然如此,那得强烈建议母亲选择才干弱一些的人。
朱厚熜先应承了母亲的话,然后便道:“母后,儿子要去钦安殿了。”
就像会试开考当天一样,朱厚熜又要去见陶仲文,切磋炼(化)丹(学)。
“听说邵真人也在京城?”
“……母后想见见他?”
蒋太后唏嘘道:“你父皇昔年,颇为敬重邵道长。你幼年也得了邵道长的符,而后平平安安长大成人,还继了这大统。于情于理,该还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