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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444)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这两个实验,一动一静。先看静的吧,张佐,你来。”

紫禁城里,张佐虽然贵为司礼监掌印,但眼下负责的事情反而很散、更闲,不像黄锦那样紧要。

难得皇帝有个专门的差事交办给他,张佐这些天成了“研究员”。

现在他极为卖力,挽起袖子就到了一个桌案前面,开始剥葱捣蒜。

“过来仔细看吧。”朱厚熜带着陶仲文和金坷垃走上前去,“寻常大葱、生蒜。”

“……陛下,不知此……实验,是何法门?”

朱厚熜笑了笑:“不是什么修炼法门,陶道长看下去便是。”

只见张佐很快就把葱根、蒜瓣分别捣碎,然后有用布帕滤出了一些汁液,盛放在一个小碟子上。

随后,陶仲文便看他拿起了两支新毛笔,分别蘸了不同的汁液在两张纸上写起了字。

初时还有湿印,没过一会,那印子就干了,白纸看上去和没写东西差不多。

“把火烛拿来。”

张佐回头吩咐了一下,然后拿起一张纸看着皇帝:“奴婢先试一张。”

他现在是凡事都先请示一下,得到了许可,张佐就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张纸,放在火苗之上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来回熨烤着。

金坷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之前已经看不出湿印的洁白纸张,现在上面却缓缓显露出棕黄的字迹来。一撇一捺虽然不像蘸墨书写的那样齐整,但也好辨认。

这一幕看着有些神奇,但陶仲文却还是挺平静的。

“成了成了!”张佐却好像比他更加兴奋,“陛下,若以此法写密信,大有妙用!”

朱厚熜轻笑一声:“何用如此费劲。陶道长知道此法?”

两个观众的反应不一,朱厚熜自然看在了眼里。陶仲文闻言行礼:“略有耳闻。”

“可知其理?为何葱汁蒜汁有此效,有些物事之汁液便不行?”

“万物俱有其性。葱蒜辛辣之物,火性。纸张草木造就,木性。火克木,葱蒜汁液与文火内外交攻,便将那纸张灼焦,显出字迹。”

金坷垃听陶仲文侃侃而谈,很是佩服。

朱厚熜只能无语。

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其实根本不是那回事。

这些所谓“简单又易做的化学小实验”,朱厚熜还是当年看一些科普文章和小视频时觉得有趣记住的。

分明是因为它们汁液里的植物油和其他一些成分的燃点更低,率先就被烤焦。

“那下一个实验,看看陶道长有何见解。”

张佐闻言就紧张多了,因为这一个“实验”,他试过好多回了,也就之前成了一回。

现在,他先记着陛下的叮嘱,取了汤匙来。

四勺糖,一勺碱粉。

朱厚熜默默地看着他操作。

此时,民间还是大量都吃着“酸面点”。

是他们不知道加点碱粉味道会好吗?当然知道。《齐民要术》里就记载了制碱之法:取大麦秸一斗,水浸七日。取出晒干,捣碎为末。入石灰三升,熬之,去渣得碱二斤许。

田边的杂草到处都是,根本不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人们想要吃上口感好的馒头,缺的从来都不是碱,而是面。

需求不大,就没多少制碱上的研究。

但朱厚熜也是粗略知道碱是很有用的,至少什么酸碱酸碱的,是存数不多的化学记忆里很深刻的一点。

现在,张佐正准备演示的,是名为“法老之蛇”的丐版实验。

张佐演示得很神圣,因为之前成功过一次的效果有点震撼到他。

铺好了晒干后的细沙,张佐把那个封得严实的瓷坛子打开了盖子,浓郁的酒精味扑鼻而来。

他看向了朱厚熜:“陛下,您还是退开些吧,奴婢担心。”

“……不打紧。”朱厚熜知道这丐帮的反应没那么剧烈,也不会产生毒气。

“黄锦,你护着点陛下。”张佐只能这么说,然后吩咐旁边打下手的,“酒一倒下去,你就把火点上,要快!”

他不知道那道理是什么,总之试过几回,要诀就是快。

要不然,等不到那混了碱粉的糖霜里冒出令人匪夷所思的物事来,火便烧完了。

在细沙上浇了些反复蒸馏过的高度酒精,旁边小太监赶紧拿火把凑了过去。

果然是沾火既燃。

酒能燃,这陶仲文知道。但这酒燃起来,火苗颜色不太同。

而后,只见张佐迅速把那一些混在一起的糖和碱粉倒在了正燃着的细沙上。

一开始并没什么异样,过了一会,那一团粉末上忽然缓缓拱起褐色的物事来,仿佛老树根从火中生长,又确实像什么怪物正从火中爬出来。

“陛下当心!”黄锦只知道朱厚熜安排了张佐在准备这些事,哪知道有这场面?

“无碍。”

朱厚熜转头看着陶仲文和金坷垃两人。

金坷垃满眼都是震惊,嘴巴张得很大,而陶仲文也目露精光,正在沉思着什么。

这丐版实验因为所用材料不同,反应远没有真正高纯度的那些材料来得剧烈。现在朱厚熜只是安排演示一二,也没有好好琢磨技巧、渲染气氛。

但陶仲文的表情明显不简单,身为“炼丹师”,他“火丹”、“水丹”二法都玩得很有经验,也不知道看过多少东西被烧过之后的模样。

可是像这般仿佛有灵性、似活物一般的反应,陶仲文确实没有见过。

炼丹的目的,不就是以金石等不朽之物补全肉身、使之也能趋于不朽么?此刻死物里竟有了活性,陶仲文其实大受震撼,只不过表情管理极为出色罢了。

两个实验结束了,朱厚熜问道:“陶道长可知,这又是什么道理?”

“……”陶仲文思索了一番,再次开口,“美酒精粮所酿,水木之性。糖霜,木土之性。碱粉,金土木皆有。再遇火,五行俱全,生生不息。陛下此术,贫道闻所未闻,不知说得可对?”

朱厚熜只感觉是跨服聊天。甭管啥现象,他反正都是往五行上靠。

偏偏还说得都那么像模像样,加上他“得道高人”一般潇洒的卖相,如果朱厚熜不是已经有了成熟而稳固的一些知识观念,只怕就信了。

于是朱厚熜只能说道:“陶道长,你的丹道,走偏了。”

“……”陶仲文没说话,但不服气。

“进殿细说。”

……

以现在的各种材料,以朱厚熜十分有限的化学知识,朱厚熜安排不来效果异常炸裂的实验。

以这个时代人的固有思维,指望一两个小实验就让他们震惊莫名、抛弃旧有的经验积累,那也是不现实的。

但朱厚熜可以否定他的道,再说出自己的道理,然后辅助一些其他的手段,让他能够把他积累的知识往另一个方向试一试。

钦安殿内,那两张纸被取来了,其中一张烤过,另一张还没有。

现在仍旧保存着那些“狰狞长出物”的盘子也被端来了,放在殿里的矮桌上。

“动者,道之枢。”

朱厚熜为了各种人群的思想认识能往正确的方向走,已经在闲时不知找了多少前人的典籍来看。

反正,六经注我嘛。

现在开口先是《周易》之中的话,陶仲文听得点头。

“横渠张载于《正蒙》中也说,形聚为物,物溃反原。车薪之火,一烈而勃勃,必有所归;汞见火则飞,不知何往,而究归于地。聚散变化,而其本体不为之损益。”朱厚熜又说了一段,然后问道,“适才那糖霜碱粉之中生出偌大物事来,数倍于原先所用之物大小,难道是凭空出来的?”

这个问题,陶仲文回答不了。皇帝说的话,金坷垃更加听不懂。

“黄金入火不焦,入水不腐,入地千年不朽,《参同契》中就说,术士服食之,寿命得长久。丹砂红似血,便也被当做是命之源。水银遇火则飞,方士便也以为服之有助飞升。丹道名家炼丹之时,炉鼎放置遵五行方位,开炉要应时辰,炼之辅以口诀。所用药物,多改其名,皆秘其要文,谓之不可泄天机。”朱厚熜笑问,“朕说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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