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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441)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刚刚用一首绝妙好词震了一把天下读书人的皇帝,现在用心审读着怎么种田、怎么沤肥。
他是不是要用他实际的表现隐隐传递出一个倾向?
朕不是没文才,朕只是更关心实务。
朱厚熜并不知道他在想这些,看完之后连连点头:“很好!懋贞,这篇稿子很重要!工学院那边,与明报行联手之后,那新的印刷机又造出了一个用齿轮的改进版,接下来正该实际用一用,再收集不足加以继续改进。除了在明报上,这一篇稿子,要单独印出两万份来。大明千余县,这次要做到每县都发下去一些。誊抄之后,每个乡里都要让里长讲读这篇稿子!”
林希元有些惊了。
他们只是明报行,这事自然不是他们做,他们只用印出来而已。
但是皇帝对这件事的重视,还在他的预料之上。
帝王没有不劝农的,但陛下劝农的方式不是去皇庄里做做样子,而是用这种方式。
“臣明白了,臣一定转告总裁安排好。”
朱厚熜笑着点了点头:“你也辛苦了。万事开头难,三月开始,明报行就不会这样缺人手了。今年正榜五百,副榜一千,还有那么多担心三年后考纲大变再难考上的举子,今年都会想方设法谋个官身。明报行不论如何,也是有品衔的。再招纳一些举子甚至副榜同进士,你便可以轻松一些了。”
“……臣年轻,臣还扛得住。”
“这几月来不舍昼夜,你功劳不小。”朱厚熜看着他,“在这次刊载新法试行功臣封赏的新闻里,加上你自己的一条。”
林希元不由得抬头愕然看向皇帝。
朱厚熜深深地看着他:“这《明报》,同样是新法里重要的一面。你好好做,将来还有站在朝堂上甚至坐到国策殿的一天。黄锦。”
“奴婢在。”
“林希元筹刊《明报》有功,品衔擢为正四品,授中议大夫,赏银二百。”
林希元浑身一震,眼睛立刻就湿润了,跪了下来:“臣谢陛下恩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四品,若还在任官,可穿朱袍了。
但皇帝也告诉了他,好好做下去,将来未尝没有再站到朝堂甚至坐进国策殿的一天。
听到皇帝叫他起身后,林希元又看向了皇帝,眼睛很亮。
就在刚才跪着的时候,林希元意识到了一点:这十八家企业,其人事铨选,是不受吏部管辖的。
这意味着,虽然没有官位,在十八家企业里,品衔只怕会爬得更快。继御书房之后,大明出现了更多的“快速通道”。
而皇帝要把他得到擢升封赏的消息也列入新法试行功臣名单,是要对外传递一个信号:不去做官,到这十八家企业做事,同样是为新法立功。
官衙之外,这十八家企业承担着陛下心目当中同样重要的实务目的。
皇帝要用他来做榜样,激励马上就会参加会试的举子们,中了的和不中的,都不必只盯着随新法推行会出现的那些官位。
二月里,还有一些特殊的人也陆陆续续赶到了京城。
这些人,到了京城之后就分两个方向。
有些人去了西边,那里的白云观原名长春观,正是当年成吉思汗为真实存在的丘处机敕建的道场,全真龙门派的祖庭。元末衰败、明初重建后,改了名叫白云观。这白云观,实在是道教在北面的第一大派。
而东边的东岳庙,则是忽必烈敕建的。那是龙虎山正一道第三十六代天师张宗演的功劳吗?
不,成吉思汗昔年是与金争夺北方中原一带,全真道在北方影响力大;忽必烈手里要稳住江南,正一道在南方影响力更大。
京城里,全真道和正一道东西对峙,现在派中“高手”齐聚。
无他,陛下寻访而已。
道长们并不知道皇帝寻找他们,是为了和另一种道长们合作搞点什么事。
此刻“无心世俗”的这些高手道长们,都用他们有限的政治智慧思索着皇帝寻找他们来的用意。
毫无疑问,新法即将推行至全国,大明又到了需要用一切办法保住不生大乱的时候。在他们看来,前年还刚刚有叛乱。如今设了宰相,受命于天的皇帝将来要怎么压制住权力大涨的内阁首辅?
几千年的历史给他们的经验是:戎与祀。
京营,陛下是练了的。但祭祀仪礼,陛下势必要在礼部之外另有一支凭恃的力量。
“要精于方术,如此以来,我正一道此回必定压过全真道!”
东岳庙内,这里的监院兴奋地看着自家方丈,他更俗一点。
没错,其实方丈这个词,本是对道教十方丛林道观主持人的尊称。到后来,方丈、住持什么的,两家都通用罢了。
道家方术名目众多,大体分为内炼、外炼。内炼方术,是行气术、导引术、内观术、外丹术、辟谷术、房中术等等;外炼方术,则是符箓、禁咒、占卜、祈禳、斋醮等等。
两派各有不同。
全真道以修行“内丹”为主,不尚外丹符箓。他们要求不结婚、不吃荤、蓄发留须、日常穿道袍住观修行,识心见性,证道成仙。实际上,受禅宗和理学的影响很大。
而正一道则上承上古方仙道、黄老道,也有儒、墨、民间武术的影响,既可居家修道,又能吃荤结婚,同时以修炼外丹、重视符箓、祈禳斋醮的气氛更隆重著称。
在这里揣摩着这次的“机会”,东岳庙的监院感觉以后北方也要都信正一道了!
这时东岳庙的方丈却问向一个颇有仙范、四五十岁模样的人:“邵道兄,你自龙虎山而来,天师可有嘱咐?”
被他问话的人其实已经六十多岁,但面色仍旧红润,头发乌黑,确实卖相很好。
这人,名叫邵元杰。
“随其自然便是。”邵元杰行了行礼以示尊敬,“天师遣贫道来京,只说了两字:潜邸。”
那方丈眼睛一亮:“邵道兄昔年出入潜邸,为兴献帝所尊,想来也见过陛下?”
邵元杰微笑着说道:“其时陛下还是幼童,岂能记得贫道?”
监院更兴奋了:“终是一桩前缘!”
邵元杰维持着形象,内心其实也很热衷。他看了一下身旁的一位年轻人,随后向方丈说道:“此次,我还请了陶道友同行。陶道友一向在罗田万玉山修行,方术造诣尤胜贫道。”
被他推荐的,正是要年轻不少、如今刚刚年过四十的陶仲文。
和邵元杰这种龙虎山嫡系比起来,陶仲文倒像是个“散修”了,此时闻言连忙谦虚,然后一一行礼问了各位道兄“仙性”。
道门中人虽然说淡泊名利,但那也得分情况。
到了要直接与皇帝的需求打交道这个层次,又有几人能压住心魔?
“盼邵道兄、陶道友各以斋醮之术、外丹之术,扬我正一道之名。”
邵元杰、陶仲文都很期待,刚刚从皇庄那边“配合研究”回京的金坷垃不忘主业,先关心了一下自己的粪肥大业。
风声已经出去了,果然不少权贵大户都安排了下人过来“洽谈”业务。
金家肥大有蒸蒸日上之势。
“有没有旁敲侧击问一问,哪家勋戚对这生意有意?”
“……没有。”
堂堂勋戚,无非见风是雨、讨皇帝欢心罢了。真让他们出面来组建这“粪肥企业”,要脸。
金坷垃很发愁。
“金哥,宫里来人了。”
族弟忙不迭地跑进来,又是兴奋又是拘束。
这不叫跃上枝头变凤凰,这是埋到根里肥皇家。金坷垃进了一趟宫,如今竟然时时能与陛下有联系。
过来的只是个小太监,但人人与有荣焉。
“……初九?”金坷垃愕然确认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草民遵旨。”
金坷垃热情地送走传讯太监后,族弟埋怨他了:“哥,怎么还应对失措?要不再去找方秀才来教教你陛见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