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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434)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高尚贤抿着的嘴张了张:此前做按察佥事时,对家里的关注就少了些。这儿子聪明自己是知道的,现在竟已经懂得了这么多为官之道?

在位有在位的好处,不在位有不在位的便利。

推行新法,对任何一个地方官都会是头大的事情。如果有自己这个闲居在家正五品的襄助,其他的不敢说,新郑县的阻力能少很多。

地方的动静,皇帝迟早会知道。

这下自己仍旧在家丁忧,名声无缺;识得大体,帮助陛下推行了实事;若再有些亮眼的方略帮县里解决了诸多难题,那又是有才干的表现。

皇帝主动夺情任用他,比自己去信旧友帮着活动,那自然好多了。

“……那照你看,爹该做哪些事?”

高拱顿时更加有表现欲,连忙回答:“办学、教简字,这是一事。以此时在野之身,筹备县乡贤院,为诸乡贤剖讲利害,清丈好田土,这是二事。召见县里行商诸家,去联络铁器贩售、筹建医养院、刊印简字新学书籍、牛骡所,这是三事。官田发卖,县里必定多要银、少要粮,毕竟衙署改制后支用颇多,爹可让乡贤院募钱借出,少取息甚至不取息,这是四事。”

高尚贤的表情显露出震惊:“以乡贤院募钱借出,不取息?”

高拱肯定地点头:“这乡贤初设,名必重于利。眼下热衷这乡贤之人,自有目光短浅之辈,但也有着眼长远之人。诸策并举,目光短浅之人,爹自可说说话,建议县尊不可推选之为乡贤。观陛下数件实事,是当真急民所需,必不愿新法害民。设这乡贤,本就着眼于贤字。既要乡贤不仗势害民,还要乡贤防着官吏借新法害民。爹,只有百姓齐呼陛下圣明,爹去做这些事,才称得上当真有功!”

高尚贤震惊的并不是高拱那个乡贤院筹钱借给百姓买田还不收息的点子,他震惊的是儿子表现出来的政治智慧。

此时的他自然不敢去想象自己这儿子将来其实有多高的成就,只是有一种官当着当着突然发现儿子在某些方面比自己还牛了的感觉。

以进士身份在乡里办学、教简字,这是拴住新郑县诸多乡绅大户人家子嗣一辈的将来。

帮助县里筹备乡贤院,是拴住他们的现在。

靠朝野的关系,帮县里行商诸家联系宝金局、将作监、明报行、群牧监及其他外地商行,是拴住新郑县的现银财源。

把普及“农家三大件”、建立医养院这些事情落实到位,是拴住新郑百姓对皇帝和朝廷的民心。

高尚贤还心不在焉地发愁着怎么体面地被夺情,儿子帮他把路指好了。

“拱哥儿将来定是做那总宰相的料!”族老大拇指快翘翻了,然后殷切地对高尚贤说道,“贤公,我看行!”

“……待我再好好想想。今天你们过来的意思,我是明白的。这样吧,等过了十五,我先拜会一下童知县,看看他有何计较。”

正五品就要有正五品的矜持,哪能现在就在外人面前高呼“我儿大才”?

等他们留下礼物离开后,高尚贤一脸正经:“你去年都看了些什么书!”

第291章 目光,看向大明之外

荆州府内,张家又喜又忧。

喜的是,嘉靖四年家中添了丁。

忧的事情就不止一样了。

“算得……得什么事?辽王府没……没了便没了。当……当兵吃皇粮,去哪不……不是一样?”老人家先对着儿子指指点点,然后又对着孙子啰啰嗦嗦,“没考上便……便没考上,以后考新……新东西,没……没把握。不如就……就……就好好教儿子!不是都……都说秀才也……也能当……当……当小官吗?就……就算去做西……西……西席,也能养……养家糊口!”

训了儿子和孙子后,老人家的口吃毛病似乎不见了,眉眼弯弯地看着曾孙:“乖白圭!”

嘉靖三年,辽王朱致格袭封王爵后,没过多久就病逝了,这件事是嘉靖三年湖广先后死去的三个藩王之一。

最早是楚王,然后是辽王,最后是谋逆之后被抓、最终因为高龄在狱中“病死”的吉王。

而这其中,辽王之死最为蹊跷。

虽说他刚刚袭封王位确实荒淫了一些,但虚了身体也不至于病死。

案子在嘉靖四年五月才查清,这个案子既牵扯到了楚藩,也牵扯到了当时的荆州知府,而广元郡王朱致椹尤其脱不开关系。

是一桩牵扯到王位、新法的大案。

最终的处理办法,是楚王被贬为庶人,楚藩降格成了郡王。

包括广元郡王在内,辽藩有数个郡王被贬为庶人。

而辽藩虽然仍在,朱致格却没来得及留下儿子。最终却是那毛氏在湖广叛乱过程中稳住辽藩局势的功劳得到了褒奖,皇帝下令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幼子,以之为嗣王。

重点是:陛下对宗室的政策已经变了。只待北京城南地坛旁的王府都修建好,各省诸王就都要迁居京城。

住在京城里,哪里还需要专门的仪卫司和护卫?

张镇要失业了。

刚为人父不久的张文明去年乡试再次折戟,当《明报》带着简字和新体例向他砸来后,张文明只感觉眼前一黑。

整个腊月,他的心情都很低沉。

新学就够难了,以后还有多少新东西要重新学,才能适应将来的科举考试?

他儿子在自己祖父怀里被逗得咯咯地笑,张文明一声长叹。

因为出生前曾祖父做了个月亮落入水瓮中、白龟从中爬出的梦就被唤作白圭的张居正现在才八个月大,他没法像高拱一样给老子出主意。

高拱有个正五品的爹,张家却只有一个王府护卫和落第秀才,现在张居正的父、祖前途都堪忧。

“我听人说了,都司衙门里已经有消息散出来,各省要行募兵。湖广平叛之后,精兵不少,要先改。”张镇也陪着叹了一口气,“我年纪大了,募兵怎么会要我?皇粮也吃不成的。”

一家四代,只有被人称作“张謇子”张诚对儿子和孙子颇有怒其不争的意思:“饿……饿不死!咱……咱们苦……苦一点,是……是为白圭……圭积德!”

张镇父子无奈相视一眼,张诚确实是仁义好心肠,哪怕家里只有一碗稀粥也能分出一半去救济穷苦人、斋供僧人。

张诚总是乐观,张镇只能看了看儿子:“如果真觉得以后不好考、考不上了,不如就听你祖父的吧。认好简字,钻研一下新学,兴许能到那小学院里谋个差使。”

说罢又看向父亲:“元宵节后,儿子就托人去问问。咱湖广只怕也要设那什么治安司,儿子当不了募兵,尽力谋个荆州府治安局的差事吧。”

“这……这不是就……就有法子了吗?”张诚称许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曾孙儿,“饿……饿不着我白……白圭!”

还不到一岁的张白圭瞪着两只眼睛,伸手抓着曾祖父的胡子咯咯直乐。

……

正月十二,浙江宁波府象山县,知县徐阶宴请新任知县何允元。

象山县衙里,徐阶先带他把人都认全了,而后又交接了诸多公文、档案,最后才在县衙后院请了何允元坐好。

今天县衙里排开了三桌,一主两副。

主桌上,除了徐阶和何允元,还坐着县丞、主簿、教谕、巡检、典史。

其余两桌,旁,则站着六房司吏、承发房承发、税课局递运所等县级衙门的吏员们。

“坐,都坐。”徐阶仍旧是县尊风范,让吏员们也都坐了下来。

一个象山县,在场的这些就是全部“大人物”了。

见徐阶手往下压,吏员们只是恭敬地先行礼:“谢郎中大人。”

何允元看着象山县里这些以后要归自己管的人,又看了看徐阶。

才二十四,压得住这些油滑老吏,当然不只只是靠他那个担任着浙江总督的座师严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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