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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43)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王琼没多说什么。
突然吗?紧急吗?
皇帝病重了那么久,谁不曾想过这些事?
迎立如今的新君,王琼也是不反对的。
他愤怒的是,内阁完全无视六部尚书和督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的首官。如今,内阁的权柄越来越大了,早已脱离了当初设立内阁时的初衷。
“让守仁进京的命令已经发出去了,他之前上奏说功劳全归于你。”梁储继续说道,“德华,费宏也要进京,你跟他争过吏部左侍郎的职位,如今准备如何自处?”
王琼脸色变了变。
那还是正德三年的事,他当时当上吏部左侍郎,是因为走了刘瑾的关系。而那时作为竞争者的费宏不仅没选上,还在端午节宴上被刘瑾言语羞辱。
“王某如何自处,不知阁老说这些又有何高见?”
梁储无奈地摇摇头:“王天官为何如此失态?就算心中有气,眼下也不是对所有阁臣都这样不假辞色的时候。六部之中,工部、户部、兵部、吏部你都做过。三部尚书,你距离入阁也只有一步之遥。我没什么高见,只是同病相怜,一样不知如何自处罢了。”
王琼惊疑不定地看着梁储:“阁老说笑了,拥立之功加上迎立之功,阁老怎么说得上不知如何自处?”
梁储摆了摆手,萧索地说道:“且看吧。我与你不同,翰林学士出身直接进了吏部。你督办漕运,又做过河南布政使,是难得的干臣。此次风急雨骤,但愿你我都能平安度过吧。”
杨一清、费宏这两个要资历有资历、要手腕有手腕的名臣还朝,杨廷和应该也感受到巨大压力了吧?
第46章 这朝会不开也罢
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王琼若有所思。
若说目前的内阁之中谁与杨廷和不算同心,那也只有曾在杨廷和丁忧期间担任过首辅的梁储了。
而曾陪伴正德皇帝南下征讨宁王的梁储,身上同样少不了与内臣、幸臣们有关的污点。
王琼还知道,在梁储老家广州府那边,梁家的名声、所犯的事一样不少。
内阁眼见着就要扩大了,但总不至于一下子达到六七人之巨吧?
莫非梁储已经收到了什么消息,杨廷和他们要先把梁储排挤出去?
与文官这边的波涛暗涌不同,勋臣武将那边就平和多了。
反正朝堂权力大抵也与他们无关,如今勉强成为一班,只不过因为祖制如此。
第三通鼓响,文武百官终于开始按照位次顺序迅速排好了队。
天未大亮,前方的左掖门和右掖门徐徐被打开。
穿过幽深的门洞,难以窥见全貌的奉天门影影绰绰地出现在前方,还没有一片琉璃瓦能反射到朝阳的光亮。
一切都像此刻基调未明的新朝,圣意会如何裁决一些事?圣眷会落在哪些人身上?
而此时,朱厚熜已经从华盖殿里站了起来。
他没有坐步辇,身后的张佐、黄锦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身后还有数个文书房的太监端着盘子,其中放着许多奏疏。
从奉天殿出来下了台阶,朱厚熜往右前方的西角门走去。
礼制规矩如此,朱厚熜看着那边不算宽阔的地方有些无奈。
实际上,他算是会在“屋檐”下上朝。
御门听政,听起来很高端,但就是坐在“门房”里议论国家大事。
只不过这门房的屋檐很宽,足有四开间的进深。
东西角门要小很多,也不在云台之上,气势上要弱不少。
到了那里,很多人都得站在“屋檐”外的露天里。
等朱厚熜到了地方坐上预先设置在那里的御座,鸿胪寺官开始宣唱,朱厚熜的第一次上朝终于开始了。
从他的视野看过去,首先是门里门外分列两侧的仪仗、守卫,然后就是在两边排成数列的文武百官。
此刻,他们都在朝服上穿着系出了角的黑色腰带,以示丧期。
朱厚熜同样不是身着衮服,他静静地看着杨廷和与徐光祚等人带头走进来。
能走到门廊内的一共只有三四十人,其余人都在门外。
等他们完成叩拜之后,朱厚熜静静说道:“平身吧。刚才听报,朝参官除了驸马都尉崔元等数人因事因病,全都在这里。登基之时你们也都陛见过,已经不陌生了。杨阁老,您眼睛不舒服?”
杨廷和语气有点激动甚至哽咽地说道:“陛下盛哀之中临朝视事,臣心怀激动,一时失态。”
朱厚熜微笑着点了点头。
真是说来就来,也不知是真感动,还是想起经常不上朝的朱厚照,又或者已经预感到今天的朝会估计很难、已经开始想哭了。
他的目光从众人中一个个地扫过去,在远处袁宗皋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转移到了严嵩、夏言身上。
一个是翰林院编修,一个是兵科给事中。
在严嵩身边的,都是翰林院的清贵们,其中就有崔元那个儿女亲家刘龙。
而夏言附近,还有两个非常活跃的人:吏部都给事张九叙和兵科左给事中齐之鸾。
齐之鸾上了两道非常有杀伤力的奏疏。第一是请朱厚熜把费宏召回来,第二则是:请朱厚熜广开言路,让内外文武大臣及非军功而得封拜者写自陈,让科道查劾奸佞小人。
费宏朱厚熜已经下令去请了,而另外那道奏疏则还留着。
而张九叙则更狠:他指名道姓地弹劾了梁储,六部尚书中的四个,还有都察院诸多大佬。
朱厚熜把目光收了回来说道:“过去月余及这几天的奏疏,朕都看过了,看了足足四天。”
杨廷和又带头跪了下来称颂:“陛下勤勉至此,实乃大明之福。”
朱厚熜笑了笑:“看来看去,再加上查了四天的账,朕的感受是:朝中没一个好人,我大明要亡啊。”
刚才还在交口称颂的文武众臣这下都跪着起不来了。
不知为何,杨廷和却没来由的一阵轻松:果然。
他就知道一定会有幺蛾子,这不是准时来了吗?
说朝中没一个好人这种话,杨廷和倒并不觉得多可怕:危言耸听的事,他见得多了。
新君在百官之前第一次公开议论国事就是这句话,而且点到了查账,有些人内心却不免惴惴不安。
他们毕竟不像杨廷和几人与皇帝已经打过几回交道了,对于皇帝的印象还浅。
朱厚熜示意了一下张佐:“朕做了个统计。这段时间你们的奏疏里,朕让人把你们说得多的词都摘录了下来,张佐,念给大家听听。”
“奴婢遵旨。”张佐打开了手上的一张纸,走上前朗声说道:“奉陛下旨意,摘录群臣奏疏辞句,计数如下:”
“……小人,计九十三次。”
“党附,计八十八次。”
“助逆,计七十九次。”
“蒙蔽,计七十四次。”
“江彬,计六十八次。”
“权奸,计六十一次……”
张佐就这样脆生生地念出群臣奏疏中的高频词汇,听的人没见识过这样的表现手法,一时都有点懵了。
这些只是高频词汇,但他们对朝堂都是有了解的。从某些词出现的频率,那自然指向三大重要的话题:朝臣争斗、宸濠之乱、宦官乱政。
没听王琼和梁储也出现在了高频词汇里?
等张佐念完,朱厚熜指了指一旁那么多奏疏:“四位阁臣,六部尚书及堂官,内臣显宦……被各人指名道姓弹劾的几乎全囊括在内。在你们口中,个个论罪当诛。朕四天来看的奏疏,七成都是清除奸佞、党同伐异、人事纷争,二成是具体国事,这国事当中也只有寥寥数人拿出了个人方略。朝堂之上,一贯如此吗?”
没人回话。
朝堂之上,确实一贯如此,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是在彼此争斗。
这里是帝国中枢,不同的人在同一个位置上,自然会起到截然不同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