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靖明(429)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只有费宏现在亲自感受这个过程,才更加直观地领悟到这个流程设计得颇为熬人。

此时此刻,群臣心里只有一件事:这就是总理国务大臣受命之礼吗?为了这件事,大明仅次于正旦大朝会的朔望朝会上,君臣都为此暂停商议一切军国大事,只为等待祭告社稷完毕、代祭之人回来复命。

似乎为了国家政事所托得人,大明君臣都等得起。

现在,朱厚熜也坐在御座上看着费宏。

从今天开始,大明的君臣关系要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对费宏,他会有尊重,也会有监督——来自皇帝和他所掌握的力量很硬核的监督。

让费宏和将来其他的总理国务大臣愿意做事、敢做事、又不敢逾越,这会是新的课题。

但现在,朱厚熜要先给他荣耀,激励更多人。

费宏是懂的,所以请恩回乡祭告先祖、同样于今天在铅山当地也另有一场仪礼。

但不该要的,他不要,比如朝会上的那张椅子。

国策会议上可以有椅子,但朝会已经越来越多的是君臣相见的礼仪场合,是君臣尊卑的体现。

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顾仕隆回来复命了。

休养了近一年,他的身体好了一些,声音也颇有沙场大将的沉稳和力度:“回禀陛下,臣奉旨代祭社稷,前来复命!”

朱厚熜点了点头:“告诸臣民。”

顾仕隆先向朱厚熜再行一礼,然后转向众臣,朗声诵道:“今奉旨祭告社稷,祭文曰:陛下心念苍生,奠安九土,粒食万民,分五色以表封圻,育三农而蕃稼穑,忝承守土,肃奉明禋。时居孟冬,天子思社稷国事之重,委贤臣总理国务之繁。望庶丸丸松柏,巩磐石于无疆;翼翼黍苗,佐神仓于不匮。尙飨!”

朱厚熜听完站了起来:“请总理国务大臣宝印。”

张佐郑重地拖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朱厚熜双手拿起绸布包着的印盒徐徐走过去。

“此任之重,既托费卿,亦托诸臣。”

费宏大礼跪拜:“臣惶恐,陛下恩重,老臣唯披肝沥胆、不敢稍有懈怠。”

“臣等必一心用命,不负陛下之望。”

国议殿内外,除了勋戚之外,国务殿有直管之权的诸多衙门官员们齐齐跪倒,等候皇帝向费宏授印。

殿内泾渭分明。

站着的,是直接只听命于皇帝的力量:军方、内臣、通政使司、都察院、大理寺、治安总司、十八国企总裁。

跪着的,是更狭义的文臣们。

因为皇帝说了一句亦托诸臣。

朱厚熜这才双手拿着那个印盒:“费宏,今以总理国务大臣宝印授予。国策会议所定诸策,望卿督帅百官,勠力施行,使我大明诸省得治,万民安居,不负朕之厚望!”

又定了一个基调,这总理国务大臣既是国策会议参策一员,又是在以皇帝为首的国策会议的方向指引下总揽与日常政务有关的具体工作。

“臣铭记于心,必不负陛下厚望。”

“接印。”

“臣领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印之后,他先将之恭敬地放在了前方,然后再次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等他在礼仪的引导下再起身时,朱厚熜又已经坐回了御座上,微笑着看他:“费卿,以新的身份受百官一声贺吧。”

皇帝开了口,王琼等人顿时一起肃然向费宏作揖:“参见费总辅。”

关于宰相的新称呼,是费宏自己的意见。

陛下仍在,宰相仍是辅政。这辅字最好,虽然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用理字。

过去是首辅,现在是总辅,就这样了。

费宏把姿态摆得很端正,接受着大家的见礼,自己也很庄重地表示一定用心辅佐皇帝,请同僚们通力合作。

大明新宰相的就任仪式也就这样了,流程不能说简单,毕竟还专门请国公去祭告了社稷,也有皇帝亲自受印。

但也并不算多隆重,至少皇帝并没有在当场表露多少倚重之意。

上有陛下和国策会议,这总理国务大臣显然只是一个执行人。

饶是如此,此刻的费宏终究是正牌宰相了。

散朝后,费宏再显恩重,皇帝钦赐私宴。

所以他虽然并不算多么倚重费宏、真的以国事相托,却又加以恩宠。

费宏知道他只是希望自己好好拉磨。

这天子私宴,设在养心殿,是费宏熟悉的地方。

“正旦节,朕会在《明报》上刊一篇新年贺文。元宵节,总辅也拟一篇贺文吧。这是你第一次以私人名义、代表官府向大明官民说话。明年清丈田土重造黄册,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准备让大明百姓三年后的日子有什么变化,总辅可以说一说。”

费宏看着他:“……臣好好斟酌。”

这是向整个大明的官民立军令状吗?

如果三年后,百姓的日子没有什么好变化,那么白纸黑字在那里,普天之下有多少人要骂他费宏说了做不到?

朱厚熜笑着说道:“不必在心里有那么多负担。担子是重,但朕不会不明事理。费卿,以此前功绩,若说配享太庙,只怕你心里也有些不踏实吧?朕允了你此诺,你也想名副其实吧?”

费宏闻言只能一声苦笑:“臣实在诚惶诚恐。”

“你要适应,朕也要适应。”朱厚熜如实说道,“但有一点是无疑的。在朕心里,你便是率领百官,助朕共治天下之首重之臣。你才五十八,三年后若理政有绩,朕自有胸襟再委卿留任。子充,不必太多包袱。”

费宏呆呆地看着他:开玩笑呢吧?这些话听听就得了。

还留任,那张孚敬和严嵩这样的狠家伙得盯着自己的头了。

“臣必定用心督办诸事,以解陛下之忧。”

朱厚熜点了点头,然后亲切地与他吃着两个人吃的午饭。

而在司礼监直房那边的小屋子里,宋虎等人却一直饿着。

费宏多年后才知道,皇帝上午拜的相,中午请他吃饭,下午去见了粪商。

是不尊重他这个宰相吗?

也不是,他那个时候只能承认,自己确实在晚年遇到了一个很不同的皇帝。

宋虎他们却是这一天就确认了,皇帝跟想象当中的很不一样。

在知道了自己等人被皇帝召见只是为了沤肥的技巧之后,宋虎等人心头万马奔腾。

“这么说,你们只是沤好再晒干之后,就送去卖掉?”

“……是。”

“你们之间没有因为谁家的肥更好,参详过其中不同吗?”

宋虎大着胆子攀攀关系:“小人这里就是最好的,陛下的皇庄就是用的小人的肥。小人从不像有些人一样,往肥里掺土,以次充好。”

有两个人欲喷又止:这可是在皇帝面前。

“你们有话说?”朱厚熜却留意到了。

“启……启禀陛下,草民掺的不是土,草民的肥也是顶好的。草民掺的东西,那都是有来历了。草民请教过一个秀才兄弟,说《齐民要术》还写了呢。”

宋虎也被皇帝真的是对肥料感兴趣的气氛感染到了,知道小命无忧,因此卖力表现:“要掺也是掺粉渣豆屑河泥塘泥,你往里掺螺灰蛎灰石膏石灰还有猪骨牛骨,那是什么道理?”

“但我们金家肥,用的都说好!”

朱厚熜却眼睛一亮。

为什么掺这些他不懂,但他知道很多骨头有含磷一说,所以有什么鬼火。而什么螺丝壳石膏石灰,大概是因为里面的一些无机元素?

“你姓金?”

“回陛下,草民叫金柯。”

朱厚熜惊了:“……你细细说说你那金家肥为什么要掺那些东西,有什么讲究?”

“回陛下,草民既然做这一行,民间用哪些东西做肥,草民自然要记在心里。代代相传,如今草民家里记着的可做肥的东西,总有十一大类一百五十三种。草民心想既然都是堆到土里有肥力,掺在一起总没坏处,因此就试了试。草民的父亲当年在京城管着十三条粪道,传到草民这里,草民得罪过人,只保下了五条,这也是没办法才想出的办法。”
上一篇:青云玉 下一篇:吸血鬼同桌很暴躁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