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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411)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新党党魁让位“旧党”党魁。

让旧党来行新法,新党党魁剑指南直隶,这不是激流勇退,这是老将继续冲锋啊。

南直隶设一个淮扬总督,一个应天总督,表面上没拆南直隶,实则意图明显。

而杨廷和两兄弟一个在南京,一个在江西,江南文教重地竟都是这两兄弟任总督,朝野议论纷纷是一定的。

再加上担任右侍郎分领户部一省清吏司的杨慎,皇帝信重杨家,杨家这是要疯狂卖命把江南的税赋利益搞清白了。

费宏之前只是为要新设总理国务大臣这个宰相而震惊,但还真不知道朱厚熜与杨廷和有这个决定。

眨眼之间,他就把杨廷和之前跟朱厚熜说的几大意义想明白了,因此心情十分复杂。

这算不算杨廷和对自己没计较他当年之过致使自家祖坟被刨的补偿?

无论如何,这也是史册上重重的一笔,百多年后大明新的正式宰相啊。

朱厚熜点了点头:“众卿可还有其他推举人选?”

他的点头仿佛只是对杨廷和说的那番话表示知道了,但其他人都低下了头:虽然天下聪明人已经都知道了费宏就是个演戏的内鬼,但他确实代表了相对保守的一派。如果费宏做宰相,这一派人也就一定要接过新法的旗帜了。

有时候他们又不是真的反对新法,只不过因为他们不在位、没办法保障自己的利益和前途。

但后面会变了。

朱厚熜这才说道:“既如此,朕再说说对嘉靖五年新法事宜的看法,卿等也慎思建言,以形成草略,于国策会议上再审议细节。朕以为,明年先行清丈田土、重造黄册、改革衙署。天下举子、生员,宜动员出仕;不愿出仕者,若拥戴朝廷政令,可授乡贤。诸位总督一方、布政一省,以为如何?”

设十八品乡贤,除了给农工商开辟一条上升的路,最主要的目的果然在这里。

明年之后,大明地方上的士绅,如果不愿出来做官,那么配合朝廷把他们家的田土人丁都厘清,便是乡贤。

如果不配合,那是什么?

第279章 以国为重,天家岂非次之?

少年严世蕃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亲了,因此他现在很兴奋。

既兴奋于父亲升官极快、已经是浙江总督,又兴奋于他感觉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少、颇想卖弄表现一番。

“到处都在议论陛下将三大殿改了名字之事。”严世蕃一只眼睛里都是精光,“儿子觉着,这是陛下告诉天下臣民实务之重。”

虚岁已十三,严嵩看着渐渐长高的儿子,心中知道儿子对于做官现在是越来越渴望了。

陛下将他放在了锦衣卫卫学,严嵩便没有将他带在身旁。

现在难得回来,严嵩也想抓住机会多提点一下他。

“重实务,只是此事中微不足道的一面。”

听到严嵩这样说,严世蕃不由得呆了呆。

微不足道?

但严嵩何许人也?

他揣摩上意的本领,满朝几乎堪称前几。

有些话,他还得斟酌着去提点儿子,万万不能把话说错了——京中管家有信来报,公子久与锦衣校尉厮混,如今已不为眼疾所扰。

换句话来说:你儿子现在越来越张扬了。

万一大嘴巴传出去呢?

因此严嵩斟酌了半天,只是对儿子说道:“其要,在国字。”

严世蕃并不懂。

国……怎么了?

……

杨廷仪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已经做了六七年,现在他终于往上升了,正二品的总督。

“在江西任满三年,便奏请致仕,亦或只谋个军务参谋之职。”杨廷和的书房里,他对杨廷仪说道,“杨家在你我这一辈,不可再图进了。敬之与我有旧谊,惟中是我门生,你是我亲弟。合我等四人之力,此去江南抽茧剥丝,往后杨家只能靠用修那一辈和陛下护着。”

杨廷仪始终还是有点不理解:“那总理国务大臣,为何相让?是陛下……”

杨廷和顿时摇头:“此乃上上之选!”

顿了一下之后,他才凝重地说道:“三大殿改名,无一不重在国字。天子为君父,天下为一家。上下数千年,历代君主莫不是家天下。如今陛下要让宫中诸用度行采买之策,要宗室兴业用事以求自给自足,更是再设实权宰辅。陛下气度恢弘,我却想起陛下曾在御书房说的一番话。”

杨廷仪不曾列席御书房,顿时凝神问道:“哪番话?”

“正德十六年,屯门战败。”杨廷仪说了背景,而后道,“陛下有言,广东战事是两广上下有小家而无国、畏败绩而怯战、逞私欲而忘本!此非吏治二字可一概而论,实以大明之地尊朱家而共有、私心瓜而分之各得其利!东莞百姓尚知捐躯守土、必败而战,我大明官吏却多是有家而忘国,非私地则不守之辈!”

杨廷仪悚然而惊。

杨廷和必须说服弟弟。

自己已经做到过首辅,做不做这个宰相,区别真的不大了。但因为有自己在,杨廷仪一直只能憋在九卿之外,他还是想有朝一日能够到达一品之位的。

严嵩不敢对严世蕃说透,杨廷和可以,因为杨廷仪也已经久历官场了。

“皇权在上,相权再现世间,君相之争会如何变化?天子自然仍旧坐拥四海,则这国之一字,谁来扛着?最险要者,乃是以国为先,则天家岂非次之?”

连续三个问题,杨廷仪终于明白了其中凶险之处。

过去君臣之间,是“父子”关系。天子与天下百姓之间,也是“父子”关系。皇帝这个大家长,对天下财物乃至于臣民性命,自然有完全掌握的大义,所谓雷霆雨露俱为君恩,子不可言父过。

现在皇帝把国置于家之上,那么究竟什么是国?如何处理国和天家之间的关系?

杨廷和感叹着:“内阁首辅,比这总理国务大臣好做!上有天子、国策会议钳制,内有国务六臣各领一部钳制,外有厂卫、都察院、治安总司并不听调听宣,下有诸省万民要治理好。我倒并非畏难,只是杨家已在巨浪之巅,万不能再行差踏错,又或予人口实。我让贤,是必须开这个头。费子充也聪明,做满一任,必定让贤。”

“……若一任数年乃至十数载,实为权臣,天子也要多加猜疑。”

在亲哥面前,在这私下里,杨廷仪也不怕把话说透。

“正是如此。皇权在上,这宰辅虽权重,却也太烫手。”杨廷和郑重地对他说道,“莫不如做些实事,陛下心中能念着,比什么都强。”

“……我明白了。”

两人都想着这几年来的局,如今皇帝主动放一些权,焉知不是针对大明之中因新法而膨胀起来的“新党”的局?

处处体现国字,要天下官吏心中存国,那到底什么才是国?谁才是国的象征?

这总理国务大臣,万一不小心做得万民归心,那陛下还真能舍弃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天无二日,大明这第一任总理国务大臣,如今心里如何想着?

……

“闭门谢客!”

费宏头很痛,很痛。

在京城当过阁臣,知道自己去四川只是配合演戏,费家的宅子自然还在。

如今还只是候选人,其他参策也许矜持,但地方诸省乃至于南京诸官却忙不迭地来投帖拜见了。

有些事总要慢慢品味才能品味出更多来,费宏被杨廷和“偷袭”之后,终于慢慢从担任第一任总理国务大臣的激动和兴奋中冷静下来。

上当了啊!

怎么平衡好国务六臣、剩余“旧党”与新法的利益关系,这些都是小事,慢慢做嘛。

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总理国务大臣对于君权的侵蚀。

天子仍在、年轻而聪颖、皇权稳固,如今他主动释放了部分政务权力,这总理国务大臣越琢磨越觉得像个背锅的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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