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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331)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众人目瞪口呆。

张孚敬的意思是,把皇帝说成孔子真正的衣钵传人?

是不是能“合法”拥有儒籍,以后要看是不是忠君、有功?

如果天下都研习新学问,天下读书人都是皇帝的弟子。在儒门礼法之内,敢不敢不尊师重道?

张孚敬必须要对他们说这些话。

王守仁的观点已经来了,王守仁必定也会有一番高见。

杨廷和他们不见得没有思考,只不过他们所处的位置,他们过去思维所受的束缚,容不得他们乱说。

但张孚敬没有顾忌,他当官才三年呢。

他也有着在广东一往无前的气势。

至于为什么是在这里说而不是在辩驳的时候说,因为这里的人才是根本。

因为新学问是皇帝提出来的,新法实则是皇帝决意要主持的。

所以,如今无非只是一些守旧不甘之人垂死挣扎罢了。

将来,是新学问与新法的天下。面前有五人,他们谁也不能抹灭掉这些观点出自他张孚敬。

朱厚熜还不知道张孚敬刚刚发表了这样的见解,张孚敬也不知道,此时的御书房内朱厚熜看着那《实践学与辩证法之考》第一卷 目瞪口呆。

只能说,嘉靖朝真的是猛人云集。

用词虽然不一样,但是王守仁的领悟,切中根本了。

他本身就讲究知后便行,从行中致良知。他的观点里,本身就有实践决定认识的意思。

只不过,他过于强调每个个体认知的不同,因此过度拔高了“知”的作用,变得有些主观唯心。

但在朱厚熜提出物之理,把知解释为格物致知是知物理之后,王守仁说这样不对。

知,应该是既有物理之知,也有人理之知。

实践,从来是既离不开万物之理,也离不开人伦之理。

累累青史有证,从无百代不移之学,也无万世不变之法。这原因,便是万物之理虽不曾有变,然一朝一代,这人一直在变。人与人,国与国,天时地利人和都各不相同。

这种情况下,哪里谈得上物理之知、人理之知皆有一个颠扑不破的明文?

求道之难,皆缘于此。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他在老家丁忧的这两年多时间里,终于从不知道多少先贤典籍、史册与皇帝这些新说法里提炼出了一句新的话。

求知是行,行而有知。知有真谬,行之便明。真知有时而变,行而验之改之。知之行之有功,方为一时真知。

落在朱厚熜眼里,这自然是那句熟悉无比的话。

实践决定认识,认识指导实践。没有永远不变的认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王守仁就这么能悟道吗?

第237章 要开始动手了

辩议祀孔之典,只是朝堂的大事之一。

就在张孚敬于朝堂这场大辩论中大显学问口才之际,张孚敬的新官职和他那道《议孔子祀典疏》也在数日之间传到了离京城不远的山东。

曲阜衍圣公府内,孔闻韶展信看到一半就惊怒不已地站起来:“岂有此理!欺师灭祖!昏……”

“宗公!”

孔家人赶紧打断了他的后半句话。

孔闻韶双手发抖,咬牙切齿地继续看寄信人在信中所誊抄的那道疏是怎么说的。

毁塑像!降祭祀仪制!去孔子王号!

哪一样是孔家能接受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堂堂衍圣公却并不能像黎贯、王汝梅等人一样能够说出点什么辩驳的话,只是在那里惊怒交加,又惶惧难言。

孟春等人都已经被缉拿了,孔闻韶这段时间虽然是担忧的,但以孔家威望,他倒并不认为自己真会受到多大的惩处。

无非像孔闻昉说的那样,忍一忍罢了。

天子若对孔家不敬,天下读书人心里终究会有想法。

可是如今,图穷匕见。

之前没设总督的山东,原来只是在等那个张杀头张孚敬!

以礼部尚书衔总督山东,冲着什么来的还不明确?

他要来杀谁?

孔闻韶脸色渐渐苍白,嘶声吩咐着:“快去请县尊过府一叙!”

说罢就往前衙而去。

衍圣公前衙后宅,如今一共三路、七进,共有厅、堂、楼、轩等三百九十余间。

孔闻韶行走在内宅中,前面隔开前衙与后宅的那道门前是一面影壁。其上绘着一头神兽,猛一看好像是麒麟。但仔细一看,却是一只头如龙、嘴如狮、蹄若马,身若麒麟的怪物。它的周围散落着神话中八仙的宝物,左上角一轮红日,好像要吞日的样子。

孔闻韶绕过影壁时,跟随在他身后的仆差便齐声喊道:“公爷过贪了!”

听到这声音,孔闻韶充耳不闻,只想着自己的心事。

那影壁上绘的是一头犭贪,传说中,这是一只生性饕餮的怪兽,一生贪得无厌。

它只吃金银财宝,看到宝贝就想占为己用,甚至占有了“八仙过海”中的八位神仙的宝贝,可谓是应有尽有。但它并不满足,当看到旭日东升之时,想要把太阳吞入腹中,结果还没吃到太阳,就被太阳烤熟掉落海中而亡。

衍圣公府之内为什么会有这一副影壁?那还是因为孔闻韶的父亲孔弘绪。

当年孔弘绪奸淫乐妇四十余人,勒杀无辜四人,法当斩。

最后,他却凭着衍圣公的身份逃得一命,仅仅是削爵为民而已。衍圣公的爵位,由孔弘绪的弟弟孔弘泰袭替。

孔弘泰当时还被迫先去北京国子监“进修”了许久,过了几年才正式获封衍圣公。

而后,孔府之内就有了这个影壁,那是孔弘泰在告诫自己和后人,为人不要过贪,切勿欲壑难平,最后落得和怪兽“犭贪”一样埋葬大海的下场。

每当衍圣公路过这道影壁,下人就要说那句话,意在提醒。

但有意义吗?

对孔闻韶来说,让衍圣公府内坚持这么做,无非在外有更好的名声。

可现在皇帝竟似乎全然不顾孔家有多大的名声和影响力。

在前衙正堂一侧用来会客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很久,孔闻韶想要一起商议的人陆续都来了。

能今日就到的,除了孔闻韶和孔闻昉,还有孔氏族长及三个族老,另外还有颜氏族长。

在曲阜,还有颜回的后人颜氏聚居。在兖州府邹县还有孟氏,孔颜孟三氏在弘治年以前都是合载族史。弘治十八年,《阙里志》成书,孔氏族史独立,而颜氏族史《陋巷志》与孟氏族史《三迁志》也先后成书刊刻。

各自独立出来不是说关系变差了,反而是要以三氏族史的编纂、三家家庙的修筑来形成更大的群聚效果。孔子、颜回、孟轲这三人之后,对儒家道统是一致宣扬的。

颜氏和孟氏,自然都以孔氏为首。

在曲阜,还有孔氏家学。虽名为家学,但实则恩荣有加。在这孔氏家学内,如今只收孔、颜、孟三氏子弟,而且都有特许岁贡国子监生的待遇。

在北京,翰林院内还专设正八品的世袭五经博士,这些都由孔、颜、孟、朱熹等历代先贤的后人担任。

以衍圣公为首的先贤后人们,都在祖先余荫之下享受着普通寒门子弟难以拥有的机会和实际利益。

现在这些机会与利益岌岌可危了。

孔闻昉来时,孔闻韶已经在与其他人激烈地讨论。

“张孚敬人未至,意已明!此疏与我等息息相关,不可不争!若不争,何以言孝?”

孔闻韶说得大义凛然,但当孔闻昉进门后又急切地问:“闻昉,你可知张孚敬要总督山东,还在京城上了《议孔子祀典疏》,要毁各地先祖塑像代以木主,降祭祀仪制,去先祖王号?”

孔闻昉“大惊失色”:“竟有此事!”

孔闻韶连忙把那封信递给他:“你先看看。”

孔闻昉细细看了一遍那封信,随后眉头紧锁、面色难看:“不意宗公请我来,竟是为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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