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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288)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杨质,成败在此一举!你们刚才都说得好好的,要一起忠君报国,现在又要反悔吗?”
杨质听得脸色一变,只凭这句话,张永他们回去之后也不会有他杨质好果子吃,何况还有张伟亲兵的钢刀在。
他闻言凛然抽出刀:“忠君报国,正在此时!”
张永心里一沉,王佐的准备难道就是指望五军营里有些胆小的不敢附逆?
王佐叹了一口气:“亲者痛仇者快。张伟,你被那沈文周哄得团团转,难道忘了你惠安伯府还在城内?”
张伟脸色一变,随后更加怒火中烧:“逆贼!我阖府上下哪怕俱为忠烈,也要为陛下锄奸!”
“是,你既然有一个外室女,又岂会没有外室子?”王佐仍然面不改色,“但是彰武伯,你们可要想好了。我们既敢只带着十二人就来这里,岂会没有准备?张伟,北京城,你进不去。”
“事已至此,无需多言!”张伟狞声道,“想拖延时间?给本将军先擒住这二人,其余,格杀勿论!”
他的亲兵正要往十四人围杀过去,王佐这才大喝一声:“汤显忠、邓继业何在!”
这五军营提督大帐之外,这时才响起两声大吼:“末将奉旨,已率所部来援!”
“请督公下令!”
“请督公下令!”
听着外面围满了一圈的震天吼声,张伟和杨质等人顿时脸色剧变地看着张永他们。
这叫做只带十二人来?
汤显忠、邓继业……张伟还回想了一下,隐约记得似乎只是战兵一营和车兵三营之下的底层将官,一个哨官,一个把总罢了。
哨官只率百人,把总五百人。
但现在的问题是“奉旨”二字。
还另有旨意,未经五军营提督?
张永看着张伟:“你的亲军围着我们,五军营多少将士围着你们?惠安伯,咱家还是那句话,你若想面圣陈情,就随咱家入宫。”
台阶似乎给了张伟,但张伟却犟着脾气喊道:“陛下都敢挟制,兵部再署一道调令于尔等逆党而言有何难处?本督是五军营提督!汤绍宗、邓继坤,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因为外面的变故,帐内张伟的亲兵毕竟是紧张又犹豫起来,重新恢复了对峙状态。
王佐微笑着说道:“汤显忠,东瓯襄武王汤鼎臣之后。邓继业,宁河武顺王邓伯颜之后。二人尽由陛下拔擢于世袭南京锦衣卫指挥使汤家、邓家,惠安伯还认为这都是你口中逆党一手遮天吗?”
汤和与邓愈的名头还是管用的。
这两家的后人,张伟等人自然知道。如今的汤家、邓家,只有家主汤绍宗和邓继坤领着一份世袭南京锦衣卫指挥使的俸禄,但实际没有任何差使,早已被遗忘于大明勋臣圈子当中。
若是汤绍宗、邓继坤本人,他们还会意识到什么。但什么汤显忠、邓继业……怎么卷册里没写明他们的出身,只说募自南京留守卫?
刀已出鞘,张伟骑虎难下。
他正要先擒住了张永、王佐二人再说,王佐却铿然拔刀冷声说道:“督公,惠安伯张伟率众矫旨谋逆,死不悔改,下令吧!”
张永看了看身前十二人虎豹一般有力的背影,知道这是王佐从锦衣卫北镇抚司中带出来的真正好手,只用坚持片刻就行。
亲身简从来宣旨,无非不要不教而诛便是。
但现在的张伟显然已经昏了头,又或者他有必须如此的原因。
既不肯平静地被带入城中接受调查,那么这场乱子无非大上一点点罢了。
要他这个京营提督太监前来,不就是为了镇住后续的场子吗?
张永提高音调,大喊一声:“汤显忠、邓继业听令!入帐擒贼!”
话音刚落,杨质腿一软:“督公,我等是受了胁迫啊!”
“软骨头!”张伟状若疯狂,“杀!”
但率先扑过来的,却是王佐带来的人。
第212章 重新打天下
崔元在养心殿内坐立难安。
京营的事,杨廷和他们再怎么担心,在如今这种情势下也不敢插手——虽然是戏,但陛下岂会真任由新党掌控越来越多的实力?
一切都只能按照皇帝计划好的方向和步骤去行动。
“陛下,三道旨意过去,莫非早就……”
自从成为勋戚在国策会议上的代言人,崔元日益成为大明不可或缺的一人。
勋戚这个大群体,都指望着崔元为他们争取利益。
可现在形势越来越明显了,陛下从一开始都不只是想推行一下新法富国强兵。这局棋,藩王宗室、勋戚、儒门官绅,无不牵涉其中。
崔元想不通:陛下为什么要这么猛烈地刨自己的根基?就因为眼下参策们威望都够,所以要毕其功于一役?
惠安伯张伟及五军营里那些想赚军功但其实无能的勋臣若以谋逆之名被办了,在天下勋戚心目中无异一场大地震。
仅仅新党可办不到这一点,陛下是必须出来表态的。
阻拦新法就相当于谋逆,这不是一句曾有明旨就行的,这必须是皇帝真实的态度。
不用继续留有余地了吗?
朱厚熜搁下了笔,抬头说道:“周师病重,这次恐怕是熬不过去了。”
崔元愣了一下:周诏周希正?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正德十六年,周师劝朕以国本为重,要善待勋戚,富国之志不可操切。”朱厚熜轻叹一声,“本来年纪虽大,但身子骨硬朗,是有希望度过耄耋之年的。只是朕决意如此,周师还是忧虑过甚。”
崔元满脸苦笑:“陛下,纵然参策们大多都已老迈,总不至于青黄不接。李翔之事虽突然,然处置如此刚猛,恐中了贼子奸计。”
人家要的恐怕还真就是天下压力就此被点燃、宣泄出来,让朝廷面对一个四处起火的大明。
朱厚熜却说道:“朕要的新法不是请客吃饭,商量退让。懋仁,你没有德华看得准。”
崔元回想着王琼发表过的言论。
就是天下岂能不流血的那句话吗?
但何必从最依赖于天子信重的勋戚开始着手?
“陛下之意,天下若无反贼,杂草除之难尽?”崔元问了一句。
所以一开始费宏说着天子要留有余地,但陛下想的却是诱一些人反吗?
朱厚熜只是冷漠地说道:“侵田夺店,犯禁走私,祸害百姓,到地方上要辛苦找多久的实据?办事的上下官吏,又有多少会尽心用事?张孚敬在广东杀了两趟,又有大增官吏、鼓励行商分化之,今年广东赋役共担尚需都司、治安司以武力相压制。这是触动根本利益的事,朕从没想过可以堂堂正正、平平稳稳便能推行下去。”
他看着崔元,仿佛看透了一般说道:“哪怕中枢君臣一心,推行到地方也无济于事。能到县的皇权,本身也只是无损于他们利益的一些政令。这些事,朕清醒得很。新法能不能成,不在于先后施行的顺序,不在于参策能否一心用事,不在于有没有一场戏演给天下看。涉及根本利益,戏会被当做真,朕根本没有余地。守旧制的皇帝,对天下已经占据着利益的人来说才是好皇帝。”
崔元沉默难言。
皇帝能对他说这些话,是把他当做真正的心腹。
可他实在担心办了张伟等人之后的连锁反应。
京营,做好平叛准备了吗?
粮饷,又怎么办?
真正推行新法,有许多条路可以走,但陛下要选择这么暴烈而仓促的一条。
他还说没那么险。
“新法能不能成,最重要的是决心。”朱厚熜顿了顿之后说道,“历朝历代,皇帝重用臣下推行新法,都是留有余地。涉及到皇权根本,旧党有所倚仗,新党终究难以竟全功。杨阁老没有哪一天不盼着朕站出来告诉天下人,就是朕一心要行新法,他只是个忠君的贤臣。”
这一点崔元也承认,杨廷和每天都在肉眼可见地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