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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25)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在皇权光环的加持下,似乎有势如破竹之感。

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因为登基一事确实已经骑虎难下,杨廷和的个性和他的实力根基决定了他做不来那个权奸——朱厚照驾崩前,被杨廷和他们恨之入骨的“八虎”还有三人仍旧受宠、掌握大权呢。

原本的嘉靖也过了这一关,但后来的大礼议仍旧持续了多年。

自己又已经改变了多少呢?

接下来在具体的事务上才是真正争权的开始。

想着这些,朱厚熜放下手头这份劝进笺之后,眼神坚定地看向了众人:“再三览启,具见卿等忠爱至意。宗社事重,不敢固拒,勉从所请。礼部何在?”

毛澄心情复杂地回答:“臣,礼部尚书毛澄,拜见殿下。”

“予钦奉皇兄大行皇帝命遣官迎取来京,奉慈寿皇太后懿旨,天位不可久虚,命以四月二十二日即皇帝位。尔文武百官及军民耆老合词劝进,至再至三,情辞恳切,勉从所请,其具仪来闻。”

“臣遵旨!”

山呼万岁之声,在这京城宣武门外、天地山川坛侧面响起。

第27章 上任京城!

入宫之仪,遣官祭告天地、宗廟、社稷,经大明门入午门,先到文华殿审定登基诏书草案、钦定年号,然后到华盖殿换上丧服去祭告大行皇帝受命,随后到奉天殿前换上衮衣和冕,谒告祖宗。

然后就是登基之仪了,流程更加繁琐。

到了这一刻,登基大典已经不容停止地运转起来,所有人都不再有心思去争议什么。

钦天监的人要设定时鼓,鸿胪寺要设表案,教坊司要布置礼乐,锦衣卫要准备云盖云盘云舆。宫中十二监四司八局全都忙碌起来,天子仪仗大驾卤簿要准备好迎接皇帝入城。

外头在忙碌着,朱厚熜暂时回到了行殿之中。

午时日中才出发进入大明门。

袁宗皋在一旁看着朱厚熜,忽然轻声说道:“臣不如周希正。”

朱厚熜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袁师自谦了。”

“臣离开王府时,殿下不足九岁。殿下如今之圣明,自是希正功劳更大。”

“……周师确实教诲良多,然而先生这段时间以来,对朝局鞭辟入里,与杨阁老他们争辩时的说辞策略也颇为有效。”

朱厚熜并没有多少得意。

因为这件事,严格来说他准备了一年多。

虽然知道大概的攻略,但朱厚熜最大的倚仗其实就是杨廷和与太后最后退让了。大礼议闹得打死那么多人,天下也没有因为这件事乱起来。

既然如此,他才想着利用这第一次碰面的机会,把一些规矩立下来。

老秦毕竟说过,杨廷和他们在嘉靖早期确实很辛苦。嘉靖太多疑了,不够自信,所以不断地用大礼议的方式争权。杨廷和他们一边要跟嘉靖争,一边还施行新政,让嘉靖早年有了些中兴模样。

朱厚熜是真心觉得大可不必在这件事上折腾不休。

后面那些什么兴献王称宗祔庙还有让朱棣成为成祖等等操作,属实会让朱棣棺材板很激动。

相比而言,现在给杨廷和他们的刺激大一点,但后面越来越“和善”,倒会另有一种好处。

这算不算是对杨廷和他们的PUA?

袁宗皋不知道朱厚熜在想这些,只是有些敬佩地看着他:“希正信中说得更多的,还是殿下之聪颖、勤勉。今日殿下于阁臣之前振聋发聩,可惜希正年迈,不能一同入京耳闻目睹。臣与希正不敢言功,面对杨阁老这等人物毫无忐忑,言辞锋锐理据皆全的却是陛下。”

朱厚熜心想因为我毕竟有一颗成年人的心,他笑着摇头:“也就显得更孤家寡人了。为君者自己冲在最前头,也是不明帝王权柄运用之道的表现吧?”

“有今日之辩,何人敢于如此轻视陛下?君王之势,因时用之,因时藏之。”袁宗皋感慨地跪拜下去:“陛下今日不仅是压服,也是义理之胜。陛下天命所归,实乃大明之福。臣必披肝沥胆,助陛下澄清宇内、再兴大明。”

“袁……卿,平身。”朱厚熜接受了儿时这位启蒙老师的马屁和表忠,扶起来之后收敛了笑容,“朕既受命,必不负先生所教。愿以再兴大明为己任,愿先生日加训勉。”

此刻是真正的君臣对视了。

六十八岁的袁宗皋也已经很年迈,在江西多年,比周诏显得更苍老。

他眼中有些红润,也有欣慰:“臣不知能辅佐陛下多久,但仅就这数日见闻,殿下宽和待人,举止有度,志向深远,胸有乾坤。今日看来,梁叔厚似已归心,蒋敬之蠢蠢欲动。登基之后论功行赏,钱宁江彬大案,杨介夫与王德华多年之争,殿试取新,想来陛下已经思量过了。”

“慢慢来吧。”朱厚熜笑着说道,“袁卿江西一任,若有良才尽可举荐之。王府属官出身所限,只怕是后继无人。那解昌杰……”

袁宗皋脸上怒色一现:“既为王府长史,竟行此不忠不贤、贪赃枉法之事!此人不可用!”

“当然是不可用。”朱厚熜轻叹道,“等纷争再起,杀鸡儆猴吧。朕既已为天子,便已无朝堂旧臣与潜邸旧臣之分。唯才是举,择贤用之。”

“陛下圣明!”

朱厚熜笑了笑,就见张佐走入殿内跪了下来说道:“陛下,午时已到,请陛下移驾大辂。”

袁宗皋再次站起来行了行礼,先出去归入百官之列。

朱厚熜身边,已经只有内宫中的诸人,谷大用、张锦、韦霖、张佐、黄锦都在身前。

他往前走着,开口说道:“谷大用。”

“奴婢在!”

“今天朕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朱厚熜淡淡说道,“你之前说的那些话,现在有什么新的感悟?”

谷大用低着头小声回答:“是奴婢造次了。陛下天资英断,该是陛下的,自然是陛下的。”

“终归伺候皇兄这么多年,有些苦劳。”朱厚熜瞥了他一眼,“如今钱宁、江彬下狱,还有宸濠之乱至今尚在清查冒功之人,群情汹汹,你们是躲不过去的。回宫之后,你们几个就好生商议一下吧,朕干脆地处置了,也免得你们晚景凄凉。”

“……奴婢叩谢陛下大恩。”

谷大用跪在了身后,心里想着昨夜干儿子来传口谕时转述的话。

魏彬他们算计错了,陛下并不是真的要跟朝臣们撕破脸换一批新人。

杨廷和他们在这件事上,当场并没有多少还手之力就顺台阶而下了。

几个八虎余孽枉做小人啊,还想着浑水摸鱼。

今日之后,朝中还会因陛下继位名分问题继续争,让他们能在太后、陛下、朝臣的角力当中左右逢源吗?

已经结束啦!

陛下快刀斩乱麻,大势已定。

还好,陛下终究还是念在他之前冒死请见说的话的份上,答应了他们一个晚景,接收他们手上掌握的一些东西。

既然是晚景,终归不是诏狱和刑场。

他跪在身后,朱厚熜已经走出了行殿,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随之单膝跪下,这是军中之礼。

屁股决定脑袋,时代决定做法。

朱厚熜既不能完全用后世的思维和观念套在现在的很多事上,也没资格从道德上居高临下地去俯视谁。

谷大用、魏彬、张永他们确实不干净,但他们有他们的作用。

朱厚熜深知这第一场胜利并不算什么,因为他是掀了屋顶,让杨廷和他们极为担心他继位后会怎么折腾,这才退而求其次同意他开个窗户。

若不是朱厚熜收回了“因循守旧”的总体评价,告诉他们“大家的方向是一致的”,杨廷和他们能那么容易偃旗息鼓?

后面才是一生永恒的争斗,与一项项人事安排、财权掌握、大政方针有关的吵闹。

而当下,杨廷和他们最害怕的那件事,朱厚熜必须要给他们一点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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