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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192)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这是许多个月以来陆陆续续做完的事。
节奏慢了下来,国本之事开始操劳,贤者时间里的皇帝在做什么?
到了此刻阳春三月,形成了这誊抄出来的十八本厚册。
朱厚熜继续说道:“徭役牵连甚广,动之则需思虑周全。故而广东新法不急,也不能急。朕听了卿等之劝,国事上不再操切,近来只集中精力于京营、新法。略有所得,卿等阅后共议。”
杨廷和最先拿到这册子,只见封皮上就简单的八个字:《大明财税制度草案》。
翻开之后是目录:钱法、账法、户籍法、税法、库法、采办法、预算决算法。
……今天会是个膀胱局。
朱厚熜笑起来,端起了茶杯。
关于广东试行什么新法的会议一直拖到了李充嗣到岗,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会商议很久,但他们都没想到今天是这样的节奏。
皇帝首先气势汹汹要他们表态,收获表态后轻描淡写地说广东可以先不动徭役,放着钓鱼,然后又甩手丢出来了一本书。
一本只看内容就远比怎么动徭役更复杂的书!
王琼、杨潭、孙交、杨廷和都开始看了起来,随后又都暂停,先后抬头看了看平静的皇帝。
诸多文辞,看得出来是陛下的说话习惯。
只看了钱法寥寥数页……这真是十六岁的少年所写?
那么这么厚的一册,究竟是从何时就在准备的?
著书立言,是这样简单吗?
朱厚熜安静地等着他们。
国策会议上应吵尽吵、他也听得劝的印象就是为了这样的局面准备的。
这让他们心里都有底:大不了,皇帝会先搁置、以后再说的。
之前虽然讲得赤裸裸,简直是要拿着巨斧往自家根基猛砍,但毕竟还在议砍法,还没定。
这种局面下,是最适宜进行信息轰炸的,尤其是今天逼他们表态之后。
对朱厚熜来说,只是默写记忆加更改用词。
肯定不能直接套用。朱厚熜改了一些东西,但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不如逼他们表了态留下记录之后,再让他们学习更先进的东西,然后商量出一个适合当前时代的丐版方案出来。
朱厚熜所拟的这个草案,自洽程度和理念上,绝对是能让他们震撼的。跟财务有关的专业内容,也绝对是更合理的。
这是来自穿越老会计的自信。
陛下不是乱来的,陛下是有很多刷子的。
这种“我比你们更懂新法”的印象,才是让他们踏上自己方向后能渐渐认同的开始。
他是皇帝而不是重臣,所以他先需要一个能领会意思、认可方向的中枢。
做到了这一点,天下就不会真的乱起来。
已经看到了账法部分的王琼、杨潭、孙交都瞪大了眼睛。
都是老户部尚书了,他们感觉自己在看一种很新的东西。
但又很有道理。似乎听说过,但没这么完整、细致。
王琼不禁再次抬头看了一眼皇帝。
朱厚熜读懂了这个眼神:原来您是真的懂账啊……
御膳房收到了今天国策会议将开上许久的消息,他们在准备午膳。
高忠带来了新的茶水糕点。
张璧看着十八位参预国策会议之臣埋头读书,却不知道他们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又表情各异。他只看到李充嗣偶尔抬头看皇帝时,眼神就像见了鬼一样的惊骇。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甚至张璧都请示后又去了一趟官房。
直到将近午时,皇帝才开口:“参考完善朕这草案,定下来新法最终目标及分阶段步骤目标之后,再制定新的官吏待遇法。现在卿等于这草案有何疑问,朕会一一解答。”
还有官吏待遇法……毫无疑问,那是用来中和新法矛盾、安抚和分化士绅阶层的。
张璧拿起了笔:三个御书房伴读,两个坐那里动嘴,动笔的只有他,今天手要麻!
“……陛下。”杨廷和心情复杂地开了口,“这……草案,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古往今来那么多大佬的名字,朱厚熜就不能说了。
他只是笑着问:“朕说了是朕深思熟虑之下略有所得,杨阁老,你这感慨太假了。”
杨廷和表情纠结:我真不信!到底谁?
心态有点小崩。涉及这样全面的一套想法,他这个内阁首辅竟然完全不知道!
陛下暗中有人!
“……此中诸法,有许多未免骇人听闻,臣骤览之下,还未全然贯通。”杨廷和只觉得到处都是疑问,可要是全问出来,显得他很呆。
但大家跟他的感觉其实差不多。
“不急,广东要清丈完所有田土,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君臣之间慢慢切磋。”朱厚熜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谁先问?”
“……陛下。”王琼有点意味深长地问道,“皇明记、市舶司……是否都照此复式记账法记账核账?”
朱厚熜笑得更开心了:“正是如此。每笔交易,必存于两本帐之中。其交易结果,或记录于借方账册,或记录于贷方账册。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在记账上繁琐一点,总好过有人在账册上可以更轻易地做手脚。”
王琼牙缝里都冒着凉气。
现在只是在皇明记和市舶司这样记账,那么核账时,很难单独有一边被做了手脚而另一边很难发现。
怪不得这么利落地把市舶司交回到朝廷序列里,在这等着呢?
而且将来呢?假如推行全国、推行所有衙门……财账管理要变天了。
可是,没法否认这种记账方法比现在的方法更能实现“管住钱”的目标。
问题在于……许多事,是不想、也不能管得那么死的。
账法部分,在这本册子里所占的篇幅最小。
同时,也最让人挑不出毛病。
它的难处只在于如何能推行下去而不受地方抵制,以及……
“陛下,此账法之繁复,恐怕不经用心研习,难以掌握。而且,将来天下不知多少人需要研习精熟方可推行。”杨潭也心情复杂地顺着这话问下去。
“这记账之法,朕已于内臣之中教会了一些,并于内宫各衙各库间试行了一段时间。内书堂如今必须教这记账之法,将来朕的慈幼院也会教这法子。”朱厚熜提醒他们,“广东五年观其成效,所以不必担心,从广东开始慢慢培养精于此账法之官吏。其法并不难,记账之人只需遵守要求而已。内臣都能学会,其他人又岂能学不会?至于举人进士出身之官员,更没道理学不会。懂此法,总不至于轻易被胥吏欺上瞒下。”
他郑重说道:“反倒是记账之时,怎么避免双方做出真假两套账。以如今核账往来之路程、核账之繁复,再考虑迎来送往及贿求可能,这些是关键。慢慢思索,继续完善。一个一个来,卿等于钱法如何看?”
“……”
杨廷和只觉得古怪。
这好像是社学课堂,初学之人一肚子疑惑,先生耐心释疑。
他连漏洞都考虑到了,就算是从什么高人那里学到的,那也得学很长时间吧?
皇帝的动向……他们也清楚啊。
主要召见入宫的,大部分都坐在这里呢。
难道那高人竟是个太监?
膀胱局就此切换了模式,不是熬老头,而是老年学习班。
朱厚熜本身不是各领域专业的,但他至少能说得出一二三四五。
如今金、银、铜、钞、布……各种各样交易物的存在会带来哪些问题,宝钞一坏再坏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有必要统一钱法,应该怎么来管……甭管现在可不可行,他只负责先讲理论。
国初为什么要定下各种户籍分别?如今军屯产出都需要输送粮饷补充、准备募兵之后还需要专门的军户吗?户籍不卡死,只靠钱粮供应能不能满足保证兵员、匠人、徭役的人力?
因此还是需要很多钱,那么从海贸行开始,把转运的加耗支出、徭役雇工支出渐渐由商行承担,把经商的限制制定好,把税率和账目都制定好,甚至把朝廷中央包括宫廷采购这些最大客户都纳入到商税体系里面去,商税的规模能达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