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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152)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只有以广东一省之力能达到这种水平了,才谈得上新法进一步展开,去走下一步棋获利。
他现在琢磨着,陛下虽然暂不需要广东之利,但那广东佳丽,陛下明年还是需要的吧?
于是他选择了“慰劳”辛苦的解昌杰,请他赴家宴问道:“解兄,我专心皇命,你久在王府,明年选秀之事也要劳烦你在清丈土地之余多多留心啊。当然了,万勿扰民留下话柄!”
解昌杰眼角抖了抖。
你是觉得我非常了解陛下喜好还是怎么的?
我特么的猪油蒙了心,准备给陛下竞价选世子妃收好处的事你敢不敢听一听?
可他随后一想,却又正色道:“抚台大人,陛下已在广东宣了天威,明年若选广东秀女为后或为妃,未尝不是一种安抚之策。抚台大人是钦差,圣眷非凡,不妨直言请奏之。如此一来,也不会显得广东是另有心思、落了下乘。”
张孚敬若有所思。
自己请罪说把皇帝比喻做湖广龙虎猛药了,皇帝只回复道“那一串机锋很妙”。
说陛下猛,他也高兴不是?
要不就再试试?现在大行皇帝已经发引了,陛下也已经虚岁十六。
我就是觉得之前砍人确实太猛了,广东现在需要陛下的恩宠,嗯。
张孚敬笑容满面地举杯:“解兄提醒得甚是!来,共饮!”
……
黄佐是属于衣锦还乡,按理来说到了他从四品这个级别,又怎么能轻易在家乡为官呢?
但广东如今毕竟属于非常时期,张孚敬一刀杀得太狠。纵然有陈金这个熟知两广的重臣镇场,许多具体工作的展开还是得更有效率才行。
黄佐是右参议,具体工作是分守岭南道。这分守道主要是作为布政使司与地方府州的知府、知州做上传下达工作,看上去权柄不大,但实则属于地方实务工作。
布政使和左右参政,那都是把控方向嘛。
布政使司衙门的具体工作,其实大多都是参议们做。
何况黄佐的身份:新科进士,榜眼,从七品翰林院修撰直达从四品。
广东另一个以这种速度飞起来的,还是他的好朋友张孚敬。
因此杨慎在黄佐面前很收敛:不为别的,广州府就在岭南道。
“杨府台,这是令尊托我带来的家信。”
杨慎连忙双手接过来:“有劳黄参议了,下官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黄佐比他更谦虚,“府台才名,希斋一向钦佩。如今舍御书房伴读而远赴边疆为君分忧,更是令希斋叹服。希斋既分守岭南道,府台于广州府施政有何为难之处,一定不要见外。希斋愿助府台速明乡情,一展抱负。”
杨慎连忙作揖:“实在是久旱逢甘霖,下官先行谢过。”
熟悉广东情况的当然多,但陈金被他爹搞过,而且还远在梧州;梁储也被他爹搞过,不为难他就不错了。
杨慎没想到黄佐陡然得到这么大的拔擢衣锦还乡却依然这么谦虚。
如今需要具体面对一些政务了,才知往日里在翰林院有多么清闲、逍遥。
他这个首辅之子固然会令底下人和乡绅多一份敬畏,但这个身份以及多年养成的清流习惯却又会让他和别人之间产生距离感。
现在好了,黄佐是本地人,而且在翰林院呆过,是榜眼啊。
有这样的人愿意帮他,两人又都有才名谈得来,杨慎一时之间放松不少,马上就以感谢他带信为由请他到家中吃饭。
听说黄佐已经到了,从肇庆府刚刚回广州的张孚敬随后不请自来。
“今日这桌上,竟是状元榜眼探花都齐了,当浮一大白!”张孚敬志得意满有一阵了,见到黄佐高兴又晚来喝得急了,说话就有点飘。
黄佐看了一眼略有些尴尬的杨慎,立刻举杯笑道:“茂恭兄,先有你一剑两广罪臣皆授首,又有清丈田地人心不安。用修兄状元之望,你我又蒙陛下圣恩点入一甲,何不于广东多重教谕?明年乡试,广东秀才齐聚,有状元公不吝赐教,广东下科必多高中贡生之举子。你我厚颜陪讲,略授心得,岂非盛事?”
杨慎连忙说道:“不敢不敢。我既知广州府,这县学、府学自会多多用心。”
张孚敬也回过味来了,想了想就说道:“才伯说得极是!此次两广大案,多有籍没之田宅。明年乡试固是大事,蒙学社学亦不容轻忽,可以之多多兴办。眼下广东既有多次会试之主考宿儒,又有用修这等天下文魁,吾等一甲齐聚,正该一振广东文名。才伯,我敬你!用修,明年乡试要多拜托你了!”
话头转到这,既是具体政绩,又符合三个科举成功人士心底那丝拿捏着的飘飘然,气氛融洽起来。
原本探花混得最好、状元官最小的尴尬没了,杨慎这才发现他们两个人各自都不凡。
黄佐是谦虚、细腻的,但不仅仅是对下官谦虚,对上官也懂得委婉地提醒。
张孚敬自不用说了,但他也能够很快就接受黄佐的提醒而不心中有气。
都不是简单人物啊。
……
“他为什么被刺死,我不知道。”
镇江府内,五官紧凑、胡子杂乱的桂萼总透露着一种让人看了想给两拳的挑事感。
他用小小的眼睛看着翟銮与朱纨:“我任丹徒知县时,知府并不是他。我在丹徒只做了一年多知县,所知也不多。”
翟銮和朱纨只觉得他桀骜的眼神里带着些不信任。
“钦命浙直总督召你来,是请你协助查办钦案。”翟銮看着他,“你其时为何屡次触犯上官?”
桂萼很淡定地说道:“我脾气差。”
翟銮、朱纨面面相觑:这一点我们已经感受到了。
但桂萼摆出一副“你叫我来我就来,但你问什么我就不知道”的架势,翟銮和朱纨一时之间也没办法。
“在湖州武康任知县,也是因为脾气差才屡次触犯上官?”
“我脾气确实差。”桂萼嘴角的一丝微笑藏在胡子里,眼睛里露出一些狡黠。
三个人就这么暂时僵持在这,张子麟并不知道他安排下来的一个查案分支,现在竟是历史上的两个内阁大臣和一个封疆大吏暂时打着排位升级。
目前的三人都还比较菜。
还是朱纨先开了口:“子实兄,后学末进奉督台之命来到镇江,第一件事便是督办剿匪。数日访查下,长江水匪多涉私盐。不用细思,江南上下恐瓜蔓牵连,出淤泥而不染者少。我观子实兄脾气,不似前辈们所言和光同尘之辈,可是因此屡次触犯上官?”
桂萼收敛了一点眼里的狡黠,但还是带着警惕审视着朱纨。
“子实兄恐不知晓,我本苏州府人。家父昔年是景宁县教谕,便因同僚构陷被罢官,其后更是百般迫害。家兄不忿怒而袭官,我出生三日便因作乱牵连举家入狱。”
朱纨平淡地说出这些,连翟銮都不由得看了看他。
桂萼沉默了下来,凝重地看着他。
朱纨行礼作揖:“东南杀官,陛下震怒。督台奉命南下,此正澄清东南吏治之机。子实兄一生所学,岂因屡逢小人便退隐山林?助督台破案,督台必举荐子实兄,不再只是小小知县处处受上官挟持刁难。”
“子纯贤弟此生何志?”桂萼突然问。
朱纨平静地说道:“江南勋戚官绅之多,里役杂泛尽归艰难求活之民。天灾人祸,时有流离。弟无大才,唯愿尽心竭力,守土安民。”
桂萼小眼中精光一冒,随后站直了一些,理了理襟袖作揖行礼:“失敬!”
然后才看向翟銮:“郎中大人,陛下虽震怒,这东南之事盘根错杂,督台大人恐难以解开。杀官嘛,这东南每年老死、病死、失足落水而死之官员吏卒还少?我昔年若不是脾气差一点,恐怕也早就死了。此次公然杀官,更有知府、巡按,显然大网已成。然据我所知,这东南官绅捞钱的胆子是有的,这种胆子还真没有。这织网之人,恐不在东南。督台穷其功于东南,恐怕南辕北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