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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130)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梁公以为如何?”张孚敬却看向了梁储。

“老夫已然致仕,不敢妄言。”梁储淡淡地说道,“只是张家船队载占城使团而还却不知所踪,这海宼是不得不剿了。如若不然,老夫子孙只怕也无法在这南洋边陲安稳吃口饭了。”

张孚敬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却指着那尾鱼笑问:“不知这南洋鲜味,是何吃法?”

张臬等人眼睛一亮,随后却先看向了梁储:“粱老世居于此,自知其妙。”

“老夫昔年自是另有一番讲究,如今老迈,今日却是东道。”他提起了筷子,这是主人先动鱼的规矩,“茂恭得天子赐名赐字,今日又是奉钦命来此,这腮肉万不能推辞!”

张臬等人齐声称是,张孚敬谦虚了一下之后说道:“步步高升非我所求,陛下恩重,唯愿以身相报尔。”

梁储又在鱼背上动了一块:“老了,骨头也软了,却仍旧要补一补啊。若是脊梁骨还硬朗,在这乡里也不致为人所笑。”

第二筷主人自己吃,此谓开阡陌,也有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之意。

王子言顿时说道:“梁公在朝为柱国,归乡亦宿老。占城贡使船队被劫一案,某必尽早破之。愚夫无知,只见梁公致仕归乡,不知梁公昔年于逆贼凶焰下持国之难。梁公归乡,朝廷虽失一柱,岭南却得一宝,两广上下必勤来拜访请益。”

张孚敬叹为观止:这就是官场老油条吗?

梁储又再挑了一片鱼唇给张孚敬:“屯门战事,陛下忧之心切。两广纷繁复杂,若要克竟全功,茂恭还需明唇齿相依之理。”

张孚敬换了称呼:“学生谨受教。”

梁储笑着搁下筷子,再问张孚敬:“以茂恭之才,当知此鲜味吃法了吧?”

张孚敬也笑了笑,提筷往鱼腹去,往张臬等人一个个地分去:“不能推心置腹,谈何唇齿相依?南洋鲜味不可贪恋,我便只食一面,留其头尾,以待年年有余。”

众人称谢,然后相视而笑。

是个懂吃鱼的。

鱼不翻,就不会有不好的事。

年年有余,看的就是长远。

不贪,不是不吃。

他们乐于见到张孚敬连连咋舌。

再一杯酒后,就该推心置腹了。

而分利,才是最难的。既要满足了他的胃口,又要这件事能平稳过去,以后朝中多一个御前红人。

梁储眼里含笑看着他们,心里却翻江倒海一般:张孚敬这小子真是刚开始做官吗?

妖君遇妖臣!还好老子懂形势跑得快!

这一届朝堂实在是怕了怕了。

杨廷和,你现在还好吗?

如今两广的餐桌上,话事人自然是张臬。

他斟酌着词语。

说的东西虽然脏,但大家都是文化人,要讲究。

“今日一见,茂恭贤弟才识卓然,相见恨晚。”张臬看向了张孚敬,目露精光,“我有小女年方十四,正欲觅得良配。不知茂恭贤弟令郎可曾婚配?有父如此,必是佳婿。今日梁公在此正宜为媒,若是八字相合,你我结为姻亲,岂非一桩美事?”

汤沐言顿时称赞:“不意竟被督宪先开了口,我也正有此意。”

张孚敬心中大骂:你们个个都有适龄女儿是吧?我是给儿子选媳妇来的?

但现在的局面,梁储作保可不够。

若不应了下来,恐怕是听不到真话的。

如果有了口头婚约,那接下来怒斩亲家翁?

脏!真他妈的脏!

梁储也看向了张孚敬:“茂恭以为如何?”

张孚敬哈哈笑了笑:“若果真八字相合,那自是求之不得。只是我寒门出身,二十余载苦读一事无成,恐这聘礼太寒酸。”

梁储默默点赞:先谈钱。听做聘礼,读作嫁妆。

于是张臬等人都开始思索起来了,先借喝酒感慨张孚敬之不易拖延时间。

“只恐小女粗陋,配不上令郎高才。若八字相合,茂恭贤弟一幅字句便是墨宝。小女得配佳婿,我倒喜不自胜,自有丰厚嫁妆。”

张臬嘴角含笑:谁还没练过太极?

要拿这钱,你还得有些字据痕迹!

张孚敬沉默了片刻,然后咧嘴一笑:“不瞒诸位,我已有三子。”

梁储直呼好家伙:超级加倍吗?

甭管等下怎么谈,我要三倍!跟不跟?

张臬等人面面相觑,汤沐言叹道:“看来广东要攀这门亲事,只怕要遍访良善之家,觅得八字相合之人了。”

张孚敬淡笑举杯:“遍访谈不上。这三日我已遍访,还是有些许收获。广东之人杰地灵,令我大开眼界。来年陛下选秀,想必广东佳丽定然令陛下眼界为之一开。”

梁储已经麻了。

是酒喝多了吗?

这什么文化人黑话?

张臬沉默了。

锦衣卫是吃干饭的吗?

这小子先把汪鋐带走,拜访了梁储后到处去巡视检查,对于办事之人的巴结又摆出“我是新科进士我清高”的一套。

现在到了这里,明明是个人精!

又贪又狠!拿抖到皇帝面前相威胁?

广东佳丽,还要三个,你够硬吗?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武定侯,陈总宪,吴侍郎久知广东佳丽之妙,陛下睥睨四方,广东风物如何,诸位大人自有一番妙评。眼界为之一开,那可谈不上。”

张孚敬一声长叹:“非也非也。盖因广东佳丽实在妖娆,陈总宪如今也饱受消磨啊。诸位不知京中笑谈耶?今春京城风急雨骤,承天门外有小吏听得公卿以湖广龙虎猛药相戏,陈总宪闻之变色。粱师,学生此言实否?”

梁储心想神特么湖广龙虎猛药,你就不怕回去之后陛下抽你大嘴巴子?

“何止陈汝砺?”但他笑眯眯地,“湖广云梦大泽所蕴吞吐天地之威,满朝公卿谁不闻之变色?老夫年迈,更是难以消受。所幸有南岭险峻,我再徐徐进补,或可多看几年春色。”

荤段子却令张臬他们心里荡漾不起来。

尬笑之中,张孚敬继续吃他的鱼,眼看这一面已经吃光的,他的筷子伸到鱼刺下方剔着肉,显得渐渐不耐烦想要翻过来一样。

张臬看了看王子言,只见他缓缓合了一下眼皮。

那就等吧。

能先谈好是最好,态度不能先摆正,也谈不好。

南洋的水有多深,总要让他见一见。

胆子虽然不大,但还是有的。

若真要把鱼翻过来,那也就不得不胆大了。

这听涛雅舍内的宴,是谁设的鸿门还尚未可知。

梁储想要脊梁,可他还配吗?

互相倚助,装腔作势罢了。

“说起来。”张孚敬再次开口,把腰上挂的刀解了下来拿上桌,“天子赐剑果真非凡。东莞县乡绅吴瑗本一口咬定是汪鋐索银,然见了本钦差的天子赐剑后又改了口。臬台大人,你只许以一个美人,实在少了些。”

王子言脸色阴沉不定。

今日之会,本就没打算着他张孚敬一无所获。最主要的是有梁储居中,能把利益谈妥。

他现在既然还在说什么一个美人,那就是还有得谈。

张臬淡淡说道:“好事成双,理当如此。然广东佳丽既连陈总宪也饱受消磨,可见过犹不及。吴瑗不知这个道理,恐怕大祸临头啊。”

张孚敬又在叹气:“可我毕竟有三个儿子,二桃尚杀三士,家宅若不宁,我何以安然返京?”

张臬微眯双眼看着他。

鸿门宴上,我们有人舞剑,你呢?

张孚敬笑着说道:“那湖广龙虎之药,我刚过不惑之年,却还是要试一试的。诸位莫忘了,其畔常有护侍猛兽,常欲饱食。如今闻听南洋肉味,正要大快朵颐。若是区区嘛,只是长子已长成,次子、三子尚待来年,不需着急。”

张臬他们齐齐变色,还以为他是故意把王佐这些人留在南头寨守着汪鋐。

如果是一起来赴宴的,那今天必定是悍匪血洗东莞再加一个南头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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