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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琢+番外(107)
作者:醉纸迷金 阅读记录
他很惊讶,甚至有些心绪震动,又显出几分期待和隐忍,似乎已经等了好久才等到我开口说这些事。
不过……我虽对人间并非一无所知,却也的确没有过与昭戎这般亲密的关系。
我一直以为,人们相互之间应当不太适合揭露对方不堪的形象和过往。但他好像,并不这么认为。
我刹那间沉默下来,在他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态里生出丝丝缕缕的不适感。
可能,是我以为的,是错的?
我犹豫再三,解释道:“府邸钟声长鸣,必有怨气冲涌。我见了她,也应了她,便要化她怨念,了她心愿。”
他抓着我的手再紧了紧,又显得紧张起来,“那你,把她赶走,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定定看了他一阵,这就是他打算对红木做些什么了。
不知为何,我猜测是一方面,但切实佐证了我的猜测反又让我生出几分悲凉。
我心里愣了一阵,悲凉?
我抬起眼怔愣地看着他,看了一会,那种悲凉的情绪竟然奇异般开始晕染。
我不得不克制住这股情绪,尽力平和地告诉他:“天官府门前,她的命运已不会再发生任何改变,我留着她,也只是一段短之又短的缓和。长久了,怨气便也消了。我已救她一命,往后如何,还是全凭自己造化。”
更何况黎红木随我身已久,锦城里但凡有些名头的家户多少也会让几分薄面,唯一可能会为难她的大抵也只有陆昭戎了。
我既同他提了,便是有何后果我自担着。
他这般好似是担忧,实际不过是同我警醒一句,他的处理手段可能会有些激进,要我再三掂量。
可是,他应当明知晓,便是天罚天谴我也愿替他担的,何必问呢。
我总是不明白他。
……却不料闻此,陆昭戎抓着我的手反倒松了些,有些愣怔般瞧着我。仿佛各种情绪起伏都忽如其来,又跌宕波折几番后悄然而去。
我还是头一回见他的情绪如此大起大落。明明几息前尚处于各种层次不一的激动里,此时却又令人难解地荒芜苍白起来。我垂眸,静静思索方才言语间可能出现的错处。
若无错处,我要如何在此番境况下将话题转向下午的事情上,以回归正题?若有错处,是哪一句,让他有如此大的落差?
或者,我直接问他。
——
“于长玉。”
陆昭戎忽而开口,打断了我的思虑和犹疑。
“嗯。”
我顺着他应了一声,抬头。
然后愣了一下。
他低着头,看起来好像,颓废,又黯然神伤。
我仔细感受了一阵,还好,他心里没有疼。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我放下手里已经冷透的碗,迟疑着捏了捏冰凉的指尖,还是轻轻托起他的脸——他眼睛里潋滟的光色明明灭灭,不甚清亮。
他眼底仿佛思绪万千,纷繁复杂,于满堂烛火中凝望着我,询问道:“今天是黎红木,明天会是我吗?”
……我怔了一下。
他好轻的声音。
若不是我全神贯注想判断一下他的想法,那声音好险就湮灭在屋外的风声里了。
……何必问呢。
我还当何必问呢。
原来在这里。
他竟然,在试探我吗?
难怪他总是怕怕的,观察我。
他早认识到不能信赖我——一个异于任何人的异类,没有人能理解这一类的想法,甚至不融于自己生来的地方。
我恍然了悟。
原来他总是在试探我吗。
……这样吗。
我恍悟着,心底毫无预兆被轻轻划了一下,有割裂感。
——割裂?
……流血了吗?
我也会,流血吗?
我以为,除了祭祀和天罚,我不会。
我看着他,怔愣了片刻,淡淡地扯了下唇角:“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顺天而行则生,逆天而行则悖,逆天行者,罪及五世。我遇你,天予之,岂可不受?”
“……”
陆昭戎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我,无言许久,眼眸微垂,整颗眼泪倏然掉落。
滚烫的泪滴砸在我的手腕上,屋外噼里啪啦下起了雨。
潮湿的氛围霎时间压灭了好几盏烛台上的零星之火。
——
我愣愣地。
我见过许多人哭。
陆昭戎也因为我,闹红过几回眼。
不过我还是头一次……直面他的眼泪。
那滴泪砸碎在我手腕上,仿若我正在流血的心被额外重击一拳,气血霎时逆行倒涌。
我难以克制地动了动手指,竟想不由主地去抚他的脸,企图拭去那道由于泪珠在脸上滚过而留下的痕迹。
可惜另一只眼睛看起来也要落泪了,我一时没有想明白先怎样动手,只得僵硬地停住动作。
闷痛感紧接着悄然弥漫,又迅速扩散。铃铛剧烈震动的响声忽然从四面八方缠绕围紧。
他回神般忽然避开我的手,甚至显出无措,小声且迅速道:“抱歉,我失态了。我不是……”
我忍了又忍,打断道:“是我言语过重,对不起,很晚了,你静一静,早些休息吧。错不在你。”
我说完话就起身往外走,为防他追迅速闪出屋内,趁着雨和风能送多远便多远。
直到风雨也送不动了才踉跄几步,就着瓢泼的大雨呕出一口血水,然后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我只能往下弓着身,咳出许多血沫,最后不得不跌在地上减轻一点负担。
缓了一阵,我抬了抬被雨水湿透衣裳而尤其沉重的胳膊,撑着地上的泥水勉强站起来。
模糊雨林里依稀能辨认出这大概是神舍的位置——还好,起码是我熟悉的地方。
不过也可能,我只能跑这么远了。
我找了棵树靠着半坐半躺了一阵,意识有些模糊。
雨滴打在神舍四周的植被叶丛上,听着很急躁,可能因为离夏天不远了。
夏天暖和一些,不像现在这么冷,人心也会相对活泛,街市上会更热闹。
说起来,今年的夏天还是我同昭戎一起要过的第一个夏天。
树下本来不至于会过分淋到雨,我偏头看了看手上的泥,忍不住捻了捻,可惜,雨太大了,没什么好效果。
我闭上眼不做徒劳挣扎,絮絮地想,同陆昭戎来人间的第二年春末夏初,我居然触及到了些,了不得的真相。
于桐……可能是对的。
……
“叮铃!”
我蓦地一惊,心神回拢。
雨珠静悄悄止在半空中,我伸手点了一下,听到清脆嘈杂的铃铛晃动声音。
仿佛欲言又止后无可奈何的轻叹声,从雨幕里不甚清晰地透过来,我靠住背后的树干,偏头看过去。
是于铃。
她很安静,除了一开始的声音把我吵醒,四周都极其安静。
脚尖点踏雨珠的动静没有,脚腕上的铃铛也几乎不晃动,几息间她便站在我跟前。
当然,也可能是我头脑昏沉,没有抓住这些声音。
不过我只是虚弱地咳了一下,并没有理会她。以她的行事作风,遇见此刻狼狈不堪的我,定要言语压制一番。
“……你怎么样?”
她脚步踟蹰着往前挪了挪。
我抬起头冷淡地扫了眼她的脚尖。
于铃止住动作,气氛就这么凝了一阵。
半晌,她忽然突兀地笑了一声,满带疑惑地弯下腰,上下打量观察我,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盈盈道:“不容易,上一回这般见你,还是在琴川岛上。”
我哂笑一声,于铃果然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
大概我此刻看起来威胁性确实不高,她半点不在意我的态度,哗啦啦带起一片铃铛声,笑道:“瞧瞧,这边有句什么话来着?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于小鱼当初求我的时候想必没有料到你会搞这么糟,这怎么算,他的分量也不太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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