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尔还没睁开眼，就已经感觉到肺腔像是被重物反复地碾过一样的痛楚。他想用力去呼吸，却发现鼻管里不止有泥沙水草的堵塞，还混杂了一些血沫的腥气，到最后花费了一番功夫才通了气。

地啸已经平息，塔塔尔躺在一片满是杂乱碎石的冰冷河滩上，耳边充斥着河水哗啦啦的声响，他艰难地扭过头，单是做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已经调动了全身的力量。

每动弹一块肌肉，身上的各个部位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吱声，紧接而来的就是源源不断的剧烈的疼痛。不用想，塔塔尔就知道自己的身上肯定已经遍布了不同程度的淤肿和伤口，或许两条腿上都已经断了许多块骨头，因为他的下半身完全提不起劲。

但是他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还大难不死，躺在这样荒无人烟的陌生地带，所以也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

塔塔尔滚动了一下染血的眼球，去观察周围的环境，发现附近依旧是岩石山，但是河水的面积已经变得非常宽广了，所以他猜测自己应该是和那些石头一起被冲到了河水的下游。

突然间，塔塔尔好像发现了什么，便用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艰难地拖动身体，缓慢地爬到了河边。

那是亚玉的尸体，曾经干净雪白的毛发沾满了脏污的泥沙，它的脑袋在摔入河流中的时候被坚锐的石头冲撞得面目全非。

塔塔尔沉默地将湿漉漉的脑袋靠在了亚玉伤痕累累的腹部，任由那些没有温度的血滴流在自己的脸上。

他就这样安静地待在那里，似乎是在静待死亡的来临，不用等到天黑被野兽啃食身体，就这样躺着不动，塔塔尔最终也会被寒冷，饥饿，止不住血的伤口夺去性命。

塔塔尔迷迷糊糊地重新闭上了眼睛，心里隐约觉得遗憾。他从来都是不畏惧死亡的，但只是没想到这天会来得那么猝不及防，自己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来得及做完，也有好多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都已经累了，只想好好的休息一下……

在溺水一样的梦里，塔塔尔察觉到有人正在身边呼唤他的名字，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

于是塔塔尔又勉为其难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却看到了一张狼狈又熟悉的面容。

“首领！”巴图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将塔塔尔抱到了自己的怀里，替他撩开脸颊上的湿发。为了避免自己的力气没个轻重，加重塔塔尔伤口的开裂，巴图又紧张地问：“你身上还有哪里是疼的？我现在就去找药草给你止血。”

塔塔尔没有错过巴图的脸上那一道被划破的深可见骨的狰狞创口，他闷闷地咳嗽了一声就开口：“你，你怎么也掉下来了。”

“……”巴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塔塔尔想到了什么，口不择言地低声骂道：“你这个疯子，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怎么不把你也摔死！”

“你先别生气，等我们离开这里回到部落，你怎么骂我都行。”巴图抿紧了嘴唇，态度居然强硬了起来。他不由分说地将行动不便的塔塔尔挪到了自己的背后，“这里的血腥味太重，所以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先找个地方安顿好，再给你止血。”

这里入眼之处皆是灰白的岩石，想要找到安全的地方以及食物，他们不得不往森林的方向走，运气好的话他们才能找到一块可以在晚上停留的地方。

塔塔尔有气无力地趴在巴图宽厚的背上，被河水浸得涩痛的眼睛半眯着。明明两个人的身上都已经被河水泡得冷冰冰的，但塔塔尔的心里还是奇异地生出一丝温暖，可靠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新鲜，尽管一身的伤，但塔塔尔的身心却不由自主的放松。

“你再坚持一下，不要睡过去，或者和我说一说话……说什么都行。”巴图觉得后背安静得可怕，他怕塔塔尔就这么睡了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让塔塔尔去说话，保持头脑清醒。

塔塔尔的下巴歪在巴图结实的肩膀上，刚侧过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巴图的耳朵里缓缓地流出了温热的血，而巴图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血淋淋的脚印。

“你也咳咳，你也受了很严重的伤！快放我下来！”塔塔尔拼命地挣扎，“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得一起死在这里！你快点把我放下！然后趁着还能走快点离开这里！”

巴图停下脚步，固执地将塔塔尔牢牢地锁在身后，他的侧脸坚毅沉着，并不把这些肉体上的疼痛放在眼里，“你的伤比我还严重，而且你已经不能走路了，现在趁着我还能走，我一定要把你背到安全的地方。”

“……”塔塔尔听着巴图坚定的语气，就知道很难改变他的想法。

正当塔塔尔在身后安静地不再挣扎，巴图以为他妥协了的时候，塔塔尔又轻飘飘地开口了，“你觉得现在的画面似曾相识吗？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样。当时你的伤也很重，但是我背着你的时候，我是想着干脆把你丢下来自生自灭算了，毕竟你的死与我无关。”

“可是你并没有。”巴图想也不想地反驳，还将塔塔尔往上托了托，他对这些话无痛无痒，“而我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塔塔尔决定眼不见心不烦，“就算你现在救了我，也并不能改变我原来的想法，我劝你死了心。”

巴图并不想去判断塔塔尔说的究竟是真心话还是气话，他也并不想以此去要挟塔塔尔去得到什么，“你过去什么想法我不清楚，而我现在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死。”

塔塔尔从来没有觉得巴图这么能说会道过，竟然堵得自己无话可说。

接下来的一段路里，他们都沉默不语。塔塔尔不想说话，巴图也没有继续逼他开口，但为了确定塔塔尔还活着，所以就时不时的侧头去看一眼。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巴图找到了一块窄小的洞穴，本来只能容纳一个人的位置，但是两个人勉勉强强的挤一下也是够了，而且周围还有茂密的树丛去遮盖，他们也不能要求更多了。

巴图将塔塔尔放在了最里面，然后自顾自地开口交代：“你先在这里好好地待着，我出去把我们那些带血的痕迹给抹掉，顺便给你找一下止血的药草，我很快会回来的。”

“……”塔塔尔闭着眼靠在洞壁边，就像睡着了一样。

当脚步声消失了之后，塔塔尔才睁开了眼睛，紧盯着远处出神。

第41章 相依

灰蒙的天气像一层化不开的浓雾一样笼罩着整座森林，阴沉得让人感觉到无比压抑。

巴图抬头望着天，猜测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那么他们走过的那些痕迹也会很快被冲刷干净，所以巴图接下来只需要加快脚程去寻找药草，他怕就怕在塔塔尔在洞穴里撑不了多久。

说时迟那时快，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从天而降，让林中的所有颜色都焕然一新。

巴图飞快地在林中穿行，就像一头敏捷的黑豹。他脑子里无法控制地想起自己的成人礼，那独自在森林里狩猎的七日七夜。当初年少的巴图孤身一人在林中苦苦地挣扎求生，但现在不同的是，他不仅是为了自己而活，还要拉着塔塔尔一起活下去！

雨越下越大，竖挂在枝叶间的蛛网被风雨摧残得七零八落，残破不堪，污浊的泥水在地面横流，给巴图的行走增加了不少难度。

他的身上被湿冷的雨水打得抽疼，漆黑的头发像水蛇一样水淋淋地缠在上身。溅落化开的雨雾不停地模糊着巴图的视线，他气喘吁吁地扶靠在一棵树下，沾满水珠的眼睫下那一双犀利的双眼快速地扫视四周，然后从那些被雨水打得枝叶乱颤的植物中，筛选摘掉自己所需要的药草。

雨天让整个世界变得聒噪，塔塔尔打了个冷颤就从短暂的睡梦中醒过来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反复地陷入昏睡和疼痛加剧的伤口都在不停地消磨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精力，到最后，塔塔尔的疼痛也逐渐变成了麻木，他整个人的意识就像隔了一层气泡，被完全地剥离在了身体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