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塔塔尔就没留意脚下，一脚踩到了滑腻的东西。

察觉到脚下不同于湿润的土壤里的触觉，塔塔尔觉得自己是踩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哎呀！这里居然埋了一个人啊！”乌斯惊讶瞪着塔塔尔的脚底下，那块动弹起伏的人体部位。

塔塔尔低头一看，退后了两步。

拨开生长茂盛的草堆的遮盖，一个男人被半埋进土里，身上带着微弱的起伏以及脏污的黑土，仔细一看，还会发现这个男人所露出的身体上布满了斑驳的血迹与狰狞的疤痕，头发凌乱不堪，覆盖住了大部分面容，伤口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有些皮肉应该开始腐烂了，而这个人不知道在这里被埋了多久，几乎奄奄一息了。

从伤口上来看，应该是遭遇了猛兽撕咬，受伤太重难以活命才被人埋到了土里任由他自生自灭。

他不是希瓦亚部落里的人，可是为什么会被埋到希瓦亚部落的狩猎区里？

塔塔尔神色严峻地皱起眉头，每个部落首领都有强烈的领地意识，这种行为已经算得上是严重的挑衅与侵犯了。

塔塔尔转过身想走，谁料他的脚踝就被一只冰凉的手心抓住了。他条件反射地想一脚踹开，结果对上了一双极黑极深的双眸，里面充满了痛苦以及强烈的求生欲望。

那个男人原本是彻底晕死过去的，他被埋在这里一天，淋了一夜的雨，现在又被踩到痛醒，他原本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死去，谁知道一睁眼又看到人了，他那迫切想要活下去的渴望就像搁置在滩涂上等死的鱼，却又突逢一场及时雨。

“首领，他已经没救了，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迟早会死的，我们快回去吧，天都快黑了。”乌斯抬头看了看天，再不回去，森林里一入夜，那些凶猛嗜血的野兽就出动了，而且他们身上还有斑鹿的血腥气，就更容易招惹来攻击了，距离回到希瓦亚部落还有一大段距离，所以他们要尽快赶回去。

塔塔尔看了一眼泥土里的男人，轻易挣开了钳制，乌斯说得没错，这人伤得太重，能活下来的可能不大，他们必须离开了。

谁料那个人再次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塔塔尔的脚踝，发出一个短促而嘶哑的气音，“求……求你……”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他又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塔塔尔再次停住了脚步，对上那个人的眼睛，那双眼睛猩红得像是熊熊的火焰在燃烧，藏在黑色瞳孔里的那点名为渴望的光几乎灼痛了塔塔尔的双眼，勾起了他的恻隐之心。

“你想要救他？”乌斯看出了塔塔尔的犹豫。

塔塔尔放下了手中的长矛，蹲下来，伸手抹开了那男人脸上遮挡的头发，那是一张血色斑驳粘满了泥浆的脸庞，五官像山涧里的岩石那般刚硬锐利，干裂的嘴角抿得很紧，看起来很倔强，而且，他还很年轻。

不过这也的确，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被埋在地里，一身血气居然也没有引来野兽把他拆吞入腹，还碰上了塔塔尔愿意救他，不单只是生命力顽强，还非常幸运，或许命不该绝。

“来帮把手。”塔塔尔找了个角度以防碰到男人严重的创口，尝试把他那深埋进土里另外半截的身体给拖出来。

乌斯不再多说，把肩膀上的斑鹿腿放下，两人一同出力把人扯了出来。这扯出来一看，男人的身躯甚至于比塔塔尔和乌斯还要强壮，腹部的伤口更是惨不忍睹，一个个密集模糊的小血洞，身下遮盖的唯一一块兽皮脏破得看不出原来的样色。

“伤得可真重！什么鬼东西咬的？”乌斯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齿痕应该是了撒。”塔塔尔眯了眯眼睛。

了撒是一种巨型蜥蜴，主要生活在亚马逊河上游流域，那些蜥蜴不仅长相丑陋，还有着一张布满密集利齿的嘴，四肢行动快速且荤素不忌，总而言之是非常难缠的鬼东西。

塔塔尔把男人艰难地扶了起来，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塔塔尔的身上，这么一比较，这人不仅比他们强壮，还比他们高出了大半个头。

乌斯看出了塔塔尔的动作有点吃力，伸出手想把人接过来。

塔塔尔看都不看，直接用脚踢起了地上的长矛丢到了乌斯的手中。

“走吧。”塔塔尔直接把人背了起来，就算会触碰到男人腹部的伤口，那也没办法了，再磨蹭下去就真的会耽误回去的时间了。

塔塔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步伐沉重地往前走了，乌斯一边拿着长矛一边抬起斑鹿腿赶了上去开路。

男人的呼吸喷到了塔塔尔敏感的颈侧，这使他感到一顿头皮发麻与不自在。

他的下巴搁到了塔塔尔肌肉饱满而有力的肩膀上，两手无力地虚环着塔塔尔的脖颈，他的脑袋随着脚步左右摇晃，两人的脸颊一直在若有若无地靠近。眼前人的头发搔得他耳尖直发痒，眼前繁复的图纹也使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的脑海中仅剩下一个念头。

这个人救了他的命。

察觉到背后男人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塔塔尔冷冰冰的开口，“你要是半路死了，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丢进山坑里喂野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塔塔尔一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背后就袭来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震动，以及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回应。

“……好。”

作者有话说：

我回头看了一下后面的情节，他们一开始是听不懂对方的语言的，但是首领救巴图，就是能通过他的表情和语气理解出大概的意思。

第3章 巴图

塔塔尔把那个男人带回了希瓦亚部落。

希瓦亚部落扎居在一片山坡，后面是葱郁的山林，山坡底下有一条清澈的河流，那是亚马逊河其中的一支分流。河水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底下暗流汹涌，流速极快。一到冬季河水就会结冰，夏季就有星鲑鱼洄游，回到它们的出生地产卵，繁衍生息。

部落里一共一百多口人，男多女少，中壮年阶段的占据多半，作为狩猎主力军的战士更不算多。但是对比帕普塔鲁山脉其他部落的人口数量，希瓦亚部落称得上是人口兴旺，数一数二的部族了。

尽管林中资源丰富，食物充足，但在夏季接连高温多雨，冬季高冷干燥的气候，凶禽野兽经常出没，险象横生且恶劣的环境中，他们能做的很少，也只能祈求自然之神多多庇佑他们有丰裕的粮食足以支撑活下去。

部落里的一个个锥形矮屋都是用干棕榈叶，草根，树皮，泥浆，碎石头，就地取材搭建而成的。空地上的树杈挑着一块块切割好的兽皮，鱼干，或者随风摇摆的兽牙串。在特定的区域里还圈养了近百只膘肥的野豪猪。山坡脚下则种植着一大片谷粮，玉米，野菜。

塔塔尔带领着战士们扛着狩猎的胜利品回到希瓦亚部落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照明的篝火燃烧得噼啪作响。天边映着橙红的火烧云，绚丽而热烈，代表着一天正式结束。

族人们看着他们年轻的首领带回了两头斑鹿，一头水鹿，每个人都喜形于色地跑到空地上去迎接，顺便再分领上一块好肉。但随后他们又发现了塔塔尔身后背的不是鹿肉，而是一个受伤的人，难道是自己部落里哪一位战士在狩猎途中受了伤？他们忽然又害怕是自己家的孩子，配偶，或者是兄弟，可数了又数，看了又看，出去狩猎的人都完好无损，一个不缺地回来了。

“首领捡来的。”乌斯跟大家解释。

众人恍然大悟，但紧接着又疑惑，首领干嘛捡回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他们不敢问，塔塔尔也没有多说。

每一次狩猎后的猎物分配，首领都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部位，且分量最多。塔塔尔讲究公平，要的并不多，他首先挑选了属于自己的一份斑鹿肉后，就不管了，剩下的斑鹿肉就随他们自己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