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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春花+番外(31)
作者:六棋 阅读记录
他们一站一坐,一个在门口一个在堂内,一明一暗像两个不可能相交的阵营,固执且沉默不语地对峙着。
直到屋外轰隆一声,电闪雷鸣,顷刻间降下人心惶惶、豆大响亮的雨珠。
过了许久。
晏子渊率先跨过了那条不可视的禁忌红线,“上回和你说过的事,你还记得么?”
哪怕他站在了陆道莲的跟前,陆道莲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像是没什么能让他动容。
晏子渊语气诱惑地撺掇:“帮帮我那可怜的妇人吧,兄长。”
第25章
兄长。
陆道莲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这么叫他了。
记忆中,他生来就在上京宽宏鼎盛的昭玄寺长大,与寺里收捡的孤儿一样,无父也无母,唯一不同的。
大概是他身边总跟着一位师父。
他是教导他的长者,也是他容纳他在寺里长大的监视人。
他予以他学识、教条、善恶之分,以极其严苛又不敢令他受伤的姿态,矛盾而复杂地对待他。
这不禁令幼年的陆道莲心生无尽疑惑,他问他,“我是谁?你又是谁?谁生的我?”
从他会识字说话起,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寻找答案。
然而对方并不告诉他,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颗充满危险而不自知的恶果,有时候又悲悯他,悲悯得好似在面对一条被抛弃的小狗畜生。
他刹那间明白,所求答案和追寻这个问题是多么愚蠢可笑。
他是谁,谁生的他又有什么要紧。
他人就在昭玄寺,入了这里,就是这里的人,脱离红尘,与俗世毫无牵连。
他的师父就只是他的教导师父。
或许,师父还有另一层身份,就是这个寺里受人敬仰的方丈、僧正,上一代国师?
能值得一代国师,去到哪都得随身带着他怕他出事。
过去小小的陆道莲,在如今的他看来蠢笨滑稽,狡猾且不可一世地问:“我尊贵吗?”
我尊贵吗?
你连让我磕着碰着都不敢,可见我身份不一般。
这种想法随着他长大,他通过这种方式来推测自己在寺里应当是不同的。
直到有一年,上京里来了个北地的贵子,他周围都是簇拥,家世不凡、衣着也不凡,他们偷偷从寺里的后山潜进来。
在晏子渊吆五喝六地让家仆跪在地上,供他踩踏爬墙时,陆道莲早已站在了院内的参天大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一刻。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他跟他,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而是这个北地贵子,他居然比他还尊贵?
他能让家仆给他当踩凳。
他却连捏死一只蚂蚁,都要招来教导者的管制,就很不公,不是吗。
少年的晏子渊在第一个翻墙进来发现了他。
满脸错愕和难以置信地问他是谁。
他是谁,陆道莲早在三岁以后就不再纠结询问了,他身法鬼魅地从树上下来,决定去找他的师父,那个每日都看不惯他的老头问一问。
这世间,怎么还会有和他一样尊贵的人存在。
他能除掉他么?
晏子渊追在他身后跑,质问的声音都太吵了,若不是他记着那老东西的话,不可以杀生,不可以犯杀孽。
在一只野猫窜出来挡住他去路的时候,他停下来慢了片刻,晏子渊是根本追不上他的。
不过。
他被对方一把从背后扑倒在地,在晏子渊敢锁他的喉咙,逼问他是谁,他是不是他阿耶流落在外的贱种的那一刻。
陆道莲觉得,不管他是什么人。
这辈子他都会死在他手上的。
他们的不和从相遇那天起就注定了,就像晏子渊经常邀着上京那些王孙贵子到寺里找他麻烦一样,陆道莲烦不胜烦也准备把人给了结了的时候。
他被人拦了下来,收回了他从别人那赢来的尖锐利器。
从而知道了一个本就猜测到的惊天真相。
“兄弟间不可阋墙,他是你亲弟弟,不眴,不可动他。”
“他与你同样尊贵,你听见了吗。”
同样尊贵?在陆道莲还没看见左拥右簇、恣意傲然和他长得相似的少年前,他是会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可现在,对方是人人讨好的北地贵子,他却是昭玄寺里,除了一张值得人趋之若鹜的脸,就别无其他身份地位的臭和尚。
他拿什么尊贵?
更好笑的,是背地里带人欺辱挑衅他的晏子渊,居然会用一种怜悯他在寺里吃苦了的姿态,朝他伸出手,“兄长,我们说和吧。”
他以为,他在昭玄寺过得低微。
他以为,他生长在清河晏家就比他拥有的更多。
他以为,他世家贵子的身份比他一个来路不明的僧人,更适合执掌权利。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就像此刻,以为叫几声“兄长”,就能为他所用一样。
愚蠢到这些年过去,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屋外连接几道轰鸣雷声,一下一下锤击在人心上,乌云遮天蔽日,使得午后的佛堂失去光亮阴暗无比。
而时不时落下的闪电,又将里头两道神似的身影照亮。
所有由晏子渊带来的少年回忆,如潮水般从陆道莲脑海中退去,他从蒲团上缓缓立起身,带来的阴影爬满了佛堂半面墙。
供台上拈花含笑的佛像讽刺地见证了这一罪恶的当场。
陆道莲眼也不眨地逼视他,悠悠道:“你可别后悔。”
他语气不烈,晏子渊却听得心悸了一瞬。
他想也不想,毫不示弱地回:“这有何可悔?你放心,就当是我找你借种,你只管叫我那妇人有了身孕,事后我决不亏待你。”
“你从上京带来的人,路上应当损失不少吧?这样,事成之后我分你两成兵力。”
“这两成,我会让人为他们分配武器,足够你在清河组建势力。”
他可真够舍得的,为了让他代为圆房,连私兵都能分给他。
哪怕陆道莲知道,那些私兵也可能是临时征召的游侠野人组建而成,战力一般,没有规矩,比不上真正经过训练,上过战场的精兵一根毫毛。
他还是沉默的,作出了沉思的样子,煞有其事地考虑了番。
就在晏子渊等候良久时。
陆道莲一针见血地问:“那之后呢,若她真怀上我的种了,你打算怎么做。”
他言语粗鄙直接,与他性洁如白雪、气态如兰芝的模样相差千里,堪称斯文败坏。
晏子渊倒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毕竟他们少年就相识,对彼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都了如指掌,其次他们二人争锋多年,谁都不服谁,都想压对方一头。
这么久了,是时候得出个结果了。
他面露诚意道:“那自然是让她生下来,我会好好待他,视他如己出,自此以后,我不会有别的血脉。”
晏子渊确实是他说的这么想的。
他无法碰宝嫣,如何能碰别人。
可他坐在下一任晏家家主的位置上,就不可能没有后代。
不仅宝嫣想延续香火,晏子渊也很需要一个属于他的孩儿。
他一定会好好教导他的,让这个有陆道莲一半血肉的孩子,叫自己阿耶,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甚至当他们之间又起争锋时,这个孩子还能成为笼络或是掌控陆道莲的最佳用具。
他不信陆道莲出了个家,就能视七情六欲为无物。
只要陆道莲对他的血脉有一点仁慈,晏子渊就能狠狠利用这点软肋,彻底把这个兄长压下去。
一想到困扰多年的陆道莲会因为血脉受制于自己。
晏子渊便迫不及待,野心昭昭地催促他亲口同意这件事,“如何,我这般决定可令你满意了?你去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