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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10)

作者:云目 阅读记录


王公子自顾自又灌了几杯酒,头脑渐渐昏沉,竟比昨日还要迷醉不堪。他的身子渐渐开始摇晃起来,脑袋磕磕绊绊忽然重重落下。他伏在桌上,身子轻飘飘的,仿佛坠入绵软的云朵里。可心思沉重,拼命地将他向下拖拽。

王公子双眼迷蒙:“霁尘,你不懂,一件又一件全是力不从心。婚事做不得主,我想搭救一位姑娘,也做不得主。”

林霁尘见他醉得厉害,只做视而不见,照旧嗅了嗅酒香,放在唇边轻抿一口,这才起身行至珠帘外。

“我竟不知王兄如此矫情,倒叫姑娘看了笑话。”

林霁尘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杯,悠悠道:“打今儿起,王兄怕是忘不掉姑娘了。这一头是不讨他欢喜硬塞到怀里的人,另一头是有些欢喜偏又不可得。”

楚惊春停下手,照旧温声道:“王公子对小女子只是心生怜悯,不及喜欢。”

林霁尘轻哼一声,笑意在唇边打转。末了,只身子微微前倾,却又不越过珠帘,只低低道出两字。

“醉了。”

那人醉了,姑娘又何须装作这温婉可人的模样?

楚惊春终于抬起眼,眸光清冷如昨夜林霁尘所见。

林霁尘“啪”地一声将抵在身前的折扇收拢,笑出声来:“姑娘应是知晓,这世上最怕的就是不可得。”

美酒总在入口前最为香醇,入了口,尝了滋味,日后自然能够惦念,却再不如不曾品尝时勾得人心痒难耐。掌柜的云娘想也是为着此道,才叫眼前的美人做了清倌儿。

清倌儿啊,要人不停地砸银子会面,奢望着不知哪一回美人就动了心,不可攀折之花只为一人动心。这里头,甚至还可掺杂些男子的胜负欲。

“可得不可得,不都是个玩意儿。”楚惊春无谓开口。

林霁尘闻言一怔,随即掳了袖子拿出一副要与人辩论的姿态。

“姑娘这话说得可就全无道理,姑娘堕身春和楼,难不成是我们的错处。姑娘既是成了这清倌儿,还是见一回须得千两的清倌儿,这论了银钱,自是要被人当做古董花瓶一般。”

“难道,还要我们将姑娘当做千金小姐对待?”

“姑娘即便从前做过正经人家的小姐,现在也该认清自个的处境。端庄自持固然是好,可拿捏的厉害了不免叫人厌烦。”

林霁尘咕噜噜一串说完,也不等楚惊春反应,径自回到桌前。他伸手推搡着趴在桌上的王公子,一面不满道:“喝酒喝酒,王兄你怎么两杯就醉?起来喝酒。”

王公子满面红晕,自然没有动弹。

林霁尘便一人饮酒,时不时自个吟上首诗,或是扬声叫楚惊春弹一个新曲儿。

暮色四合,林霁尘也开始醉得一塌糊涂,这才唤了王公子的随从,两人分别离去。

桌上残酒由楼内的丫头收拾干净,阿涧重又掩上门时,犹豫了片刻,到底是迈步进门。

他低声道:“林公子说话不中听,姑娘您别放在心上。”

那一连串的话,近乎侮辱。姑娘面上虽没什么,他却已觉得委屈。

楚惊春掀起眼皮,目光落在身形单薄的少年身上。他或许是吃了太多苦,与同龄的公子哥相比,矮上太多。现如今,也不过和她差不多高。

当真是还未长成的少年模样。

少年人脸上挂着一块一块淤青,楚惊春懒得解释也还是多说了句:“他说的没错,人不论到了何种境地,最欠的,就是要认清时势,有自知之明。”

“当然,他这样说,也有这样说的好处。”

好处?

阿涧不明白被人侮辱还能有什么好处,正想着,忽听眼前女子道:“被人打了,几个?”

一对一当不至于被打成这般模样。

阿涧老实作答:“四个。”顿了顿,又是补充,“奴才以后必定更加小心,绝不耽误姑娘的事。”

“可还手了?”楚惊春瞧着他。

阿涧愣了下,随后摇头。

人家人多势众来势汹汹,他自觉瘦弱无力,不堪一击。且他初来春和楼,哪想过要昂着脑袋与人对峙?

楚惊春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看着他,眼色略略翻白。

“要还手。”她道,“你若只会杵在那里叫人打,他们只会愈发凶悍。”

阿涧嗫嚅着,凝向楚惊春,见她眸光平静,却似蕴着强大坚定的力量。这力量叫他不由挺了挺腰板,重重道:“是,奴才明白了!”

打不过也要打!要比别人更凶狠,更强悍。

他若有一分软弱,连带他伺候的姑娘都会叫人看轻。

入夜后,阿涧打着精神守着门口,听得屋内的动静,忽的明白了轻白姑娘先前所说。所谓,这遭屈辱的好处。

屋内再度有人翻窗而来,来人姿态与白日里大体相似,却也显得更加放浪无羁。

“今日这一遭,我可算是勉强还了你。”林霁尘道。

“经此一事,那王家公子定会更加觉得于你有愧。原本一分的内疚,这时怕是换了一分的情意。”

“轻白姑娘,这一分情意,或许什么时候就能叫你派上用场。”

楚惊春再度推了杯凉茶到林霁尘跟前,浅声道:“王公子若醉得不深,过了今日,大约也不会再烦劳你。”

一个将要成婚的公子来春和楼见一个清倌儿,于家族名声或许有损,是以有林霁尘这样的风流客相陪最为妥当。可林霁尘未必次次有这样的闲心,今日言谈,帮了楚惊春一把,也贬损了王公子。王公子若存着一分清醒听着些,往后自不会再经由林霁尘来见楚惊春。

“还是姑娘聪颖。”林霁尘摸过凉茶一饮而尽,“只愿姑娘别怪我言语伤人就好。”

楚惊春无谓应声:“言语伤不得人。”

真正伤人的,都是那些伸出手将人推向深渊之人。

夜色渐深,林霁尘将话说清,便是来到窗边要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可临走前,冬夜的冷风刮着面颊生生作痛。他回过身,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端坐在那处的女子。

“姑娘身子单薄,倒是抗冻。”

林霁尘自个亦比寻常人穿得薄些,可一来他是男子,二来他常年习武耐冻。她是为何?

楚惊春没有应答,也无需她作答,林霁尘便消失在黑夜里。

楚惊春立在窗前,看雪花铺就的长路,至深处,已没有几家灯火长明。

于她看不见的远方,一顶暖轿穿过一条条无人的小巷,最后停在一扇窄门前。门环扣动三声,里头钻出一张谨慎的面目。

那人领着暖轿内身形宽阔的男子一路前行,最后顿在一间略是幽暗的书房内。书房内仅燃了一盏灯,男子躬身一礼,隐约可见坐在书案后男子的面目。可也只敢看一眼,便又垂下头颅。

“如何?”

男子低声应道:“轻白姑娘一直有客,小人不曾见到她。”

“一直有客?”

“是林相的侄儿林霁尘,和王侍郎的公子。”

书案后的男子闻言,顿了片刻,道:“尽快见着。”

男子应下,遂领命而去。

第8章

一大早,云娘先前落下的疑问就得了信,可这信来得却是不好不坏,没得什么用处。

烟兰道:“掌柜的,阿涧他娘确然不知是否真的清白,这事或许只有问过亡魂才能知晓。”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便是有些手段,也不好打听几年前一个寻常下人的事。

“不过奴婢猜想大抵真是受了冤屈,若非如此,也不必非要以死证清白。”

“如此想来,阿涧也是可怜。娘亲死了,亲爹利用门房便利收受贿赂,手脚不干净被悄悄处死。他一个人在将军府,想是受尽排挤,后来才被赶出府去。”

云娘听着,末了只道:“这般说来,阿涧没什么软肋。”

孤零零一人在这世上,没什么好拿捏。

烟兰点头:“轻白姑娘或许就是知道他父母双亡,利用了这点。如今阿涧只认她一人为主,是个好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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