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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雪录(70)
作者:吴大宝 阅读记录
盛廷眉宇稍稍舒展了些:“你与远山自小便是朕的伴读,三人之中数他最为天资聪颖,可惜远山自己不争气,非要做出人神共愤之事。这些年若不是你陪在朕身边,朕怕是更难熬了。”
“为君分忧,臣子本分。”
“你我二人之间,还客套什么?”盛廷如儿时一般,坐在宝瓶栏杆处,他指着身旁道,“别站着了。”
夏庸拱手:“这,于礼不合。”
“自打朕做了这个天子,你便越来越疏远朕了。”他指着远处正候在原地的夏惊秋道,“惊秋这孩子的脾性倒是与你年轻时甚是相似,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见这不平事便要主持公道。”
“儿时顽劣,劳烦圣上还记得。”
“如今想来咱们像他那个年纪的时候,比他还要恣意不少。不过,朕瞧着他这次回来倒是稳重了许多。听说秋儿屡破奇䅁,想来应是朕从前没好好在意过这孩子的长处。本想着他与晚晚成亲,往后也能过得富贵闲散衣食无忧,现在看来,若当时他真成了驸马,这大烈怕是要少了一位能臣了。”
“这孩子就是爱折腾。”
“折腾好啊。”盛廷满目艳羡,“正是有他这样爱折腾的鱼儿,朝堂才不至于成了一潭死水。”
“圣上,臣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不如还是让秋儿领个闲散差事吧。”自打夏惊秋回京,夏庸便一直心神不安,“一来他年纪小还需磨练磨练,二来这孩子好斗,在大理寺任职怕是要惹出不少麻烦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咱们这些做耶娘的又何曾问过孩子到底要什么?”
夏庸一时语塞:“微臣……”
“朕与你打个赌。若是你赢了,朕便将其调往鸿胪寺;若是朕赢了,秋儿便留在大理寺如何?”
“这……”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盛廷思忖片刻,“两个月为限,就赌他两月之内是否能破方尚书的命案?”
“微臣记得,方应淮的命案刑部半个月前便已经结案了。凶手是方应淮的妾室,按律判了秋后处斩。”
“那妾室三日前忽然翻了口供,在牢中绝食,所幸是被救回来了。此案疑点重重,死者又是朝廷命官,若是真凶当真还逍遥法外,那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此等命案,秋儿一人怕是……”
“朕倒是有一人选或许能助他一臂之力。新任内宫学士,因其通晓刑狱,又暂代司正一职,行推罚之责。”
“女官?”
“莫要小瞧了这名女子,她可是江河县境内出了名的仵作。”
第六十章 司正
“真是风水轮流转呐,听说这位特使大人,前几日还是阶下囚,今日便成了上差了。”翌日一早,大理寺衙门内已然有人嚼起了舌根。
“你轻点,叫那位司正听到,小心挨板子。”
“怕什么,她就是一个腿脚不便的废人罢了。”
寅宾馆
衙门的接待室
内,一张桃木素舆上传来翻阅纸张的声音。阳光扫过侧脸,在墙上映出一个纤薄的人影来。
余光中瞥见一道红影,抬头的瞬间,随云髻间的银制琼花步轻晃了几下,好似狸奴毛茸茸的爪子挠过掌心,叫人一阵酥麻。
夏惊秋忽然意识到,这场景似曾相识。确认了面前之人的样貌,他冷眼横眉,发出不屑的鼻音:“哼,你果然投靠了翊王。”
娄简施了脂粉,霞色的胭脂衬得她气色好了不少。可一身翠色襦裙下,隐约还能瞧见她病态苍白的肤色,她没有否认:“方应淮案的卷宗我已瞧了不少,几处疑惑,还望夏少卿赐教。”
夏惊秋在娄简对面的蒲团上坐下,随手沏了一盏茶,全然没有顾忌娄简的意思:“请教?夏某学识浅薄,哪敢做娄司正的先生?”
“三十日前,也就是八月廿十日丑时,吏部尚书方应淮被妾室柳怜南发现死于床榻之上。胸口正中一刀。据柳怜南所言,那日丑时她本来睡得正好,突然发现身下的褥子被打湿,取来灯烛细看时才发现方应淮已经被人一刀毙命。于是,柳怜南大声呼叫,唤来了小厮仆婢。京兆府衙门的仵作在方应淮的指甲缝中寻到了卷曲的皮肉,断定他在身前挣扎过。当时柳怜南就在方应淮身旁,按理不可能全然不知道身旁之人被害。因此衙门里断定柳怜南在撒谎,此案一审时,柳怜南未用刑便认罪,自此京兆府认定柳怜南便是凶手。”
氤氲的茶气铺展开来。
娄简继续道:“大致经过便是如此,这卷宗,夏少卿可看过?”
“看过。”
“那你就不觉得少了些什么?”
夏惊秋放下茶盏:“因柳怜南直接认罪,仵作并未查验此人身上是否有伤。其实,方应淮指甲缝中的皮肉未必是柳怜南的。”
“既如此,夏少卿可想过柳怜南为何会供认不讳?”
“与其在这里揣测,不如将那柳怜南带来一问便知。”
“一个随时翻供之人所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夏惊秋陷入沉思,片刻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是在包庇真凶,或许是因为二人生了嫌隙,柳怜南又翻了口供,如今她被关押在大理寺。按律,此等要犯是不能随意探视的,即便问刑官也需向上官报备才能见人。柳怜南是如何与真凶互通有无的tຊ?”
“不一定,有人却可以随意见到柳怜南。”
“你是说,狱卒?”
娄简微微点头。
“我现在便派人去查哪些狱卒接触过柳怜南。”
“不。”娄简抬眸,“夏少卿应当查问,何人与尚书府有所牵连。另外,还要麻烦千目阁的兄弟们去京都各大银号、教坊查访一番,看看最近他们是否有接待过大理寺的人。”
夏惊秋双眸微阖,眼中满是警惕与戒备。
*
一日前。
“阿耶是说,那位新上任的司正有问题?”二人坐在回府的马车内。
“那位司正,便是你阿年捉拿回来的逆贼娄简,也是镇国公府的三姐儿。”
夏惊秋攥紧了笏板:“她果真有几分好手段,竟将圣人都诓骗了进去。”
“圣人只是年纪大了,不是傻了。”夏庸蹙眉,“你以为咱们的天子是靠着运气才坐上龙椅的吗?”
“阿耶是说……”
“逆贼与否,有罪与否,都是圣人的一句话罢了。”夏庸叹了口气,“你与你阿兄都是我亲自教的,怎么你就生了半点城府都没有的性子,在这朝中怎么混得下去?瞧你今日在朝堂上所言,我还以为你长进了呢。”
夏惊秋拱手:“阿耶教训的是。”
夏庸点了点头:“还好,性子倒是收敛不少。这三年也算是没有白搓磨,你阿娘日日在我耳边念叨,让我想个法子把你调回京都,眼下看来,你再吃上几年苦才好。”
夏惊秋捶了捶额头,他隐约记起自打去年深秋便陆续接到升迁的调令:“儿子陆续升迁,并非阿耶暗中帮忙。”
“左右朝廷用人,本就是圣人心中大忌。你又得罪了公主与娘娘,让你吃几年苦也是活该。”
瞧夏庸复杂的神情,此事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夏惊秋大胆猜测:“是太子和冯家?冯明安的把戏?”
夏庸点了点头:“不然你以为我为何非要将你调往鸿胪寺,做个闲官。”
夏家位高权重。之于朝野,父亲是左仆射圣人发小,长子是金吾卫的武侯统领,幼子被贬之前亦是朝中重臣;之于江湖,千目阁的地位即便是天子也要礼敬三分。朝野之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夏家,因此夏庸从不参与党争。
太子与其舅父冯明安多次想拉拢夏庸不得,便生了彻底铲除的心思。
“好一招捧杀。”夏惊秋大致明白了,自己被屡次提拔,明面上太子与其舅父冯明安在朝堂中谏言让所有人都知晓,夏家已然被冯家拉拢,背地里则是希望圣人生疑,挑拨二人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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