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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雪录(18)

作者:吴大宝 阅读记录


院中栽了一刻银杏树,眼下正是好颜色。金黄的叶片被风卷起,像是繁星落进了人间。闲来无事的时候,娄简会买些便宜的绿蚁酒,隔水用小火tຊ满焙,等到酒瓶四周咕嘟咕嘟冒起细碎的小泡,这酒便算是煨好了。

“阿简,你瞧什么呢?”许一旬端着两盘子下酒菜走到食案前。

“话本子。”

“你还爱看话本子。真是瞧不出。”许一旬将手上的水渍擦在围裙上,“收拾一下,吃饭了。”

“等等,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娄简起身,绕着许一旬打量了一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鹤拓人有一绝活,能和鸟说话。”许一旬指向天空,“一路上,鸟说的。”

“你这死孩子,什么时候学会胡扯了?”

“没胡扯。”许一旬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发出了一阵节奏分明的鸟叫声,随后院子上空盘旋来了几只灰色的鹧鸪,“他们说,二五可会捕野货了,这些日子,他们的同伴没少折在你这院子里。”

这些鸟说的没错,娄简将将相信:“早知道查林思思案的时候,问问鸟就知道了,还那么大费周章做甚。”

“那可不行,也不是每只中原鸟说话,我都能听明白。”

“鸟语,还有口音?”娄简嘴角裂到了耳根。

“那是自然,天大地大,人所知道的事物不过万分之一。我们鹤拓人信奉天地,像这样的趣事还有许多,有机会我带你去鹤拓看雪山看草原,看白云成羽,看疾风压劲草,听烈怒吼撕破天地,听阿婆讲鹤拓的故事,如何?”

听着许一旬的话,娄简有些失神。脑海中出现了一副辽阔的景色,她敛起眼中的向往:“有机会……我一定去。”

二人正说得起劲,竹门被人叩响。

开门后,金宝站在前头,夏惊秋穿着便服站在其后,暗纹玄色的圆领袍在日头下泛着晃动的金色。

不远处是一辆马车。帘幔掀起一角,车内坐着两名头带白纱帷帽的女子。

“金宝,你先去车那边。”金宝得令跑到车驾旁,他上前小声道,“我住府衙,那里人多眼杂,安置两位娘子着实不方便。我不敢让她们住店,向阿吉打听才寻到这。”

“行。”娄简大致知道夏惊秋的来意,“老规矩,住宿十两,吃饭十两,日结,谢谢。”

夏惊秋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腰间拿出一个叮当作响的钱袋子,“金珠二十颗,借住十日,你数数。”

娄简掂了掂分量,满脸堆笑,是一副见着钱的谄媚模样:“不用不用,我自然是相信小郎君的。不过,你哪儿来的钱啊?”

“不偷不抢,干净钱。”

娄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指着院内道:“正赶上饭点,我去多做两盘吃食。几位贵人先坐。”

娄简揣上银子,便进了厨房。

“哇!葱闷羊肉,大碗片子面,樱桃毕罗,炙鹧鸪!”金宝眼瞪得滚圆,馋虫爬到了嘴边,他看着夏惊秋的脸色,失落地退了两步。

“想吃就吃。若是不够我再做两个菜。”娄简递给金宝一双筷子。

“可我……”

“这是我家,来者都是客。”娄简拍了拍金宝的肩膀。

“坐吧,不在皇城,就莫要遵那么多规矩了。”盛诗晚摘下帷帽,笑意盈盈。

金宝端起片子面囫囵喝了两口,被烫得脸颊通红,胸口像是被火燎了一般。夏惊秋道:“慢点,没人跟你抢。”

“秋哥儿你是不知道,自打咱们出了京都,金宝可就没吃过这么地道的酸片子面了。”金宝又夹了一筷子羊肉吸溜了两口,“就是这个味道,我太想京都的味道了。”

夏念禾也尝了一口毕罗:“的确地道。”

盛诗晚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娄简:“娄先生是京城人吗?”

娄简未抬眼,盯着食案上的菜肴道:“公主贵人多忘事,之前在下曾自报家门,娄某,同州江河县人士。”

“先生的官话说得真好,全然听不出口音。”盛诗晚恭维道。

“说来,也是奇怪,娄先生是江河县人,为何会做京城菜。”夏惊秋也想趁机打探娄简的来头。

“早间年我是浮浪户,在江湖上四处飘零,见多了,便什么都会一些。”娄简弯起双眼,“我不仅会做京城菜,还会做鹤拓菜,江淮菜、蜀中菜都会一些。”

“原来如此。”

娄简回答得滴水不漏,叫人找不出错处来。

“浮浪户啊……”夏念禾若有所思,“那岂不是连耶娘都不知道是谁?”

夏惊秋扯了扯夏念禾的衣裳,比着口型道:闭嘴!

“这我倒是有印象的。”娄简忽然认真思索起来,“小时候我阿耶阿娘是商贾家的仆婢,后来阿郎家败,我们就也流落街头。没多久,我阿耶死了,阿娘失踪,再后来我就跟着大乞丐们做小乞丐,四处沿街乞讨,讨不到饭还被打,直到被师父收留。”

夏念禾听得双眼发直:“对,对不住啊。”她满脸歉意,心里像是油煎一样难受。小声咒骂了自己一句:真该死。

“无妨。”娄简目的达到了。

几人用过饭后,夏念禾与盛诗晚被安顿在南屋。娄简退出屋子,打老远就瞧见夏惊秋坐在银杏树下,一旁红炉煨着酒。

“什么东西这么香?”许一旬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朝着酒香而去。

“这不是欠某人的那顿酒嘛。”夏惊秋眉毛微挑,声音提高了几分,像是在为自己造势。他用眼神示意娄简坐下。

三人围坐一团,脸上晕着跳动的炉火。许一旬咂么着嘴道:“这酒叫什么,真好喝。”

“京都特产,西市腔。”

娄简抿了一口,心中暗道:还是那个味道。

她开口调侃:“看来是夏娘子和殿下特地给你带的吧。”娄简看得出,盛诗晚瞧夏惊秋的眼神不算清白,“我猜,是夏小郎君离京数载,殿下思您念您,所以特地与夏娘子结伴来寻你,没成想半路遇了险,才会沦落到阶下囚的地步。”

夏惊秋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什么都知道。”他换了个姿势问,眼中略带侵略的意味“而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他是阿简啊,你还没喝呢就醉了。”许一旬啧啧两声。

“小屁孩,闭嘴。”夏惊秋盯着娄简的眼见问,“我猜娄简不是你的真名吧,你的身世也是胡诌的。你到底姓甚名谁?”

娄简拿着酒盏,瘫坐在凭几上:“小啾啾,几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许一旬还未咽下的酒全然喷了出来。

“你叫我什么?”夏惊秋装不下去了,他又气又恼。

“啾啾。州狱之中,夏娘子哭得那么大声,我早就听见了。”娄简托着下颚问,“夏小郎君为何宁愿流落在外,也不愿回京。”

“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你问,我就得回吗?夏小郎君是用岑州司马的身份发问,还是用朋友的身份关心?”娄简不急不慢地调戏着夏惊秋。

“这样,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许胡吣扯谎。可好?”

娄简点了点头,示意夏惊秋先说。

“还不是为了赐婚。”夏惊秋正经没一会儿便袒露出小孩子心性来,“大烈律,驸马不干政。我可不愿做笼中雀。”夏惊秋斜了娄简一眼,“该你了。”

“我随师父姓,简,也是师父给我起的名字。意思是,余生事简。不过,我的确是家奴之子,名字嘛……”娄简顿了顿,“儿时的称呼不作数的。无非是如小猫小狗一般的贱名罢了。”

娄简靠在凭几上,托腮而笑的样子落在了夏惊秋眼底。

她像极了夏惊秋儿时认识的一位故人。

“你这么瞧着我干嘛?”

“你像……一个人。不过,她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娄简哄然发笑:“接下来夏小郎君是不是要赋酸诗一首,悼念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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