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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烟雨落金陵+番外(20)
作者:扶盏 阅读记录
“还跪着呢?”宣隆帝眼眸微阖,撑着脑袋没甚精神的样子,回忆般自顾自的道:“景之他是朕的同窗伴读,朕小时候开蒙晚,远不得三哥九弟讨父皇欢心,外家又都是任些不起眼的官职,在朝堂上毫无助力可言,母后又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只想守着朕和皇妹过安稳日子,朕虽然出身天家,可那时候实在是委屈的紧啊。”
“苏家自武行皇帝始便是炙手可热,武行皇帝只奕阳公主一个女儿,肯将她下嫁苏家,可见二者亲厚。父皇那时候也颇为宠信苏家,景之随众皇子一同听学那会,三哥九弟都想拉拢他,当时那些宫人讹传,能得苏氏帮扶,储君的位子便十拿九稳了,朕的那些兄弟争相示好,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可是景之他一个也不理,反而对角落里不起眼的朕伸出了手。”
宣隆帝记得,那个男孩子的个头要比自己略高些,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站在日光中温暖又干净,笑起来颊边带着两个小小的酒窝,带着光一般暖人,他向自己伸手:“我叫景之,苏景之,小殿下叫什么呀?”
“景之?”他将这两个字在舌尖细品了两遍。
他点头:“惭光景之诚信兮,身幽隐而备之。”
他牵住了那人的手,二人一同听学,一同习武,只是自己根基差,远不得景之聪慧。他曾把他当最好的兄弟,曾把自己最亲厚的妹妹嫁与他为妻,曾因他为自己南征北讨,力稳山河而安心,也曾因他军权持重夜不能寐……眼下却又因为苏长君宫门请命,回忆与愧疚一齐涌上心头。
“陛下不见见他吗?”王国舅适时奉上了茶盏。
“什么时候过来的?”宣隆帝缓缓掀开眼皮,接过茶水尝了一口提神。
“过来已经有一会儿了,瞧陛下睡着便没敢打扰,”王国舅道:“三公子旧疾在身,这雨雪交加的天气跪一会儿怕是不得了,眼下不明情理的百姓说什么的都有,陛下不妨将人请进宫中问话,三公子也是,陛下是他亲舅舅,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这么行事倒显得陛下不通情理。”
宣隆帝将指骨攥的咔嚓作响,蛋清般松弛的皮肉紧绷起来。王国舅瞧他神色变化,冲不远处的小太监微掀下巴,小太监会意,缓步上前道:“陛下,太后娘娘着人来传话,请您过去一趟。”
太后久居深宫不问琐事,眼下突然请自己过去,宣隆帝冷哼一声:“她也来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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惭光景之诚信兮,身幽隐而备之。——《九章》
第17章 佛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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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削的身影可怜、无助,在这凄风苦雨里显得悲戗极了,这境遇很难让人将眼前这人同那位孤身单挑十三将,日不移影大破敌军一战扬名的少年将军联系起来。楚逸轩撑伞倚在朱漆宫墙下,他很想将人扶起来,很想厉声质问都被人逼到如此境地了,何不颠了这社稷朝纲?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
“不是说苏家三郎神智失常了吗?”符津疑惑道:“我看他说话做事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的,哪里像个疯子了?”
楚逸轩没接话,苏长君是当年北境兵败案的亲历者,也是为数不多还活着的知晓内情的人,是疯是死全在皇帝一念之间,若要留他,必要让他所出之言不能取信于人,疯子,正合适。
宣隆帝啊,明明已经做了那个操刀的刽子手了,却不知从哪又生出了些吝啬的慈悲来,不合时宜的残忍,不合时宜的温情,正如他本人一般矛盾。
他药损了他周身经脉,让他再无提刀立马统管三军的能力,他一句话坐实他疯子的流言,让他受尽了委屈苦楚所听所述却无人肯信,可他这一念慈悲又确实保住了苏家这最后一点血脉,真不知该说他是恶鬼还是佛陀。
“楚督主这是要入宫谢恩?”小黄门引着王国舅出来,瞧见楚逸轩揶揄般打趣道:“还未及恭喜楚督主,天家赐婚,当真是好福气啊。”
“哪里比得上国舅爷,听闻府上小公子首战告捷,加官进爵想来是不在话下,”楚逸轩客气的说着场面话:“英雄出少年,颇有国舅爷当年的风范啊。”
王国舅嘴上说着谬赞,心里早乐开了花,谁不喜欢听漂亮话,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这鬼天气,不耽搁楚督主入宫谢恩了,”他客气的拱手:“改明儿我设宴,楚督主可一定要赏脸来喝一杯。”
楚逸轩笑意未歇:“一定。”
二人错身而过,唇角笑意顷刻被寒霜所覆,楚逸轩冷冷道:“他什么时候入的宫?都说了什么?”
“左不过就是半个时辰前的事,”那小黄门也是个聪明人,点到为止:“至于说了什么咱们这些人不得而知,只知道国舅爷出来后陛下发了好大的火,现下正怒气冲冲的往太后宫中去呢。”
楚逸轩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老混球,别指望他能憋好屁,怕是还惦念着五年前的断臂之仇,存心在这落井下石呢。皇帝的心思,若单只是一个人对这门婚事别有看法,兴许还会思量自己做的是不是真的不妥,若是一个两个的都跳出来反对,那这门婚事怕是不成也得成了。
如今,只盼着太后不要情急之下着了别人的道,被人牵着鼻子走那才坏事。
太后自五年前搬出了慈安宫,另居于小佛堂,宣隆帝压下了火气,脸色还是难看的紧,太后本就上了年纪,瞧上去没甚精神的样子,安静的抄写手中的经书,权当没看见他。
“母后在这小佛堂住的还习惯吗?”五年了,二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纵使血浓于水,这会儿攀谈起来也是生硬的紧:“这小佛堂久不修缮,母后还是搬回慈安宫的好。”
“出去。”太后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在宣隆帝看来自然火气更甚:“母后也要因着这桩婚事同儿臣闹别扭吗?白珩年少有为,这个年纪,正二品的官职,说起来不算辱没了郡主,诺诺年纪不小了,她的婚事,别人不为她打算,朕这做舅舅的还不替她考量吗?”
“你把诺诺指给了谁?”太后终于来了精神,由宫人搀扶着上前,颤颤巍巍的先甩了宣隆帝一巴掌:“收起你那冠冕堂皇的说辞,楚白珩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你这一手提拔他上来的也不知道吗!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害了我的渺渺,现在又来害我的诺诺,哀家只恨当初为什么不掐死了你!”
渺渺,长卿长公主的小名。
听她提起故人,宣隆帝忽而笑了:“朕和皇妹同样都是母后所出,母后对她疼爱、优待,可母后为何不能设身处地的为儿臣想一想,体谅体谅儿子的难处呢!”
“恕哀家孤陋寡闻了,真不知皇帝还有什么难处!”太后音调冰冷:“为臣为兄为友,景之有哪里对不住你,竟让皇帝为难到除之而后快!挚淳、爱臻管你叫什么?他们管你叫舅舅!让你为难到在他们背后捅刀子!你害的我渺渺家破人亡,逼得她含恨自尽,现在有什么脸面来祈求怜悯!”
“朕没有!”
太后没甚心力同他争执,只道:“诺诺的婚事哀家会为她打算,你若要逼我诺诺,哀家就跟你拼命!”她吩咐身旁的掌事嬷嬷:“把地面洒扫干净,别让脏东西污了菩萨眼睛。”
‘脏东西’这几个字如针尖麦芒般扎在宣隆帝心上,他闭眼沉思,继而抬头道:“朕主意已定,母后若要因着这些个破事同儿子拼命,母后随意,您是朕的母后,您做什么都可以,但是郡主和三郎朕就不能保证了,她若是识趣,现在老老实实的领旨谢恩,日后无论如何,朕留她一条命在,让她侍奉母后膝下;若是不识时务,反正朕在母后心里已然是十恶不赦了,还怕再多一桩吗!”
“本不欲让郡主的婚事扰了母后清净的,既然母后已经知道了,待到成婚那日,朕让他们入宫给母后磕头,”他话音一转:“不过母后也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让郡主听到什么不该知道的,朕不保证她还能有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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