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灵光即是符(87)
说罢,我想了想,又补充道:“三天内还你。我也还有事要办,不会耽搁很久,你放心。”
货郎苦着脸,大约是觉得我俩不好惹,总算是期期艾艾答应了。我蹲下身,将被压坏的蚂蚱拢成一堆,用衣襟兜起来,毫不客气对阿遥道:“你要么松手,要么快付过钱,我要找住处。”
与货郎说定,他每天都在这里卖小玩意儿,我攒够钱随时可以来找他。谈妥之后,我想到在邻街依稀见过小客栈,走了两步,这时阿遥松了手。我也不诧异,只是此时,有唤声入耳:“小仙姑,你要泊一天?”
我抬头,叫住我的是卖藕笋的船家老妇。她看见我身后的阿遥,很快露出放心的神色:“这儿郎没多久还跟我打听你,碰头了就好。”
我冲她苦笑:“谢谢大娘,我还得待两天。”
“歇我屋里头吧,”老妇已经卖出不少藕笋了,热心地站起来,“我儿的房子,他去走亲戚,屋里头剩我一个怪冷清的。”
这可算得上是雪里送炭,绝渡逢舟了。我松了口气,睨阿遥一眼,意味再明显不过——我要去借住了,哪儿凉快你就待哪儿吧。
谁知老妇说罢,又望向阿遥:“好儿郎也一路来,住得下。”
我险些被这句话呛着,忙抢着道:“不用不用,他要回去了。”
“我不回,”阿遥打断我,极其自然地一笑,“多谢。”
于是我俩都住进了老妇家。
老妇夫家姓李,儿子当然也姓李。据她说,儿子多次提出让她搬到这里住,可她舍不得自己那塘藕,便依旧住在下游,隔三差五撑船来卖藕笋。我在镇上赊了些朱砂,半夜打着油灯,挑出些完好的蚱蜢往翅膀上画符文。
这是精细活,下手必须稳。我画得入神,缓过一口气来,肚腹中恰好“咕噜”一声。
分外响亮。本来就吃得少,白昼里又与阿遥打了一架,难免饿得慌。我正为难,眼前一花,落下来一包灯草糕。我捧起灯草糕抬头,阿遥站在门前,嘴里咬着什么,清香酸甜,是山楂糖。
我将灯草糕摔回桌上。阿遥出声,若无其事道:“‘和好糕’。”
“我没那么好说话,”我绷着脸,将笔搁到一边,“拿来,‘道歉糖’。”
二话没说,阿遥将手中的糖包抛给我。我接住,将纸包撕开,掰下一块晶莹剔透的塞进嘴里。山楂糖酸甜可口,我更饿了几分,想想便将桌上的灯草糕重新抓了起来。
拆开纸包,灯草糕雪白软糯,甜美芬芳。还是糕点抵饿,见我不作声开始吃,阿遥扬眉无声笑了,走进来两步坐下。
毕竟是七年的老交情,大局为重,这两天的事就算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了。将糕点也往他面前推了推,我问他:“你为什么不许我去熊耳山?”
“你应该听过别人叫我作‘蓥华君’,”他也摸了一根灯草糕在手,对答如流,“蓥华山如今算是我的地盘,事态复杂了,会给我添麻烦。”
“熊耳山,”我纠正他,“在集市上,你下意识说的,是‘不去熊耳山’。你骗不了我。”
轻微的一声响,是阿遥咬碎了嘴里的糖。他别开目光:“……没有‘为什么’。”
我去抢他手里的灯草糕,被他避开。他讨饶道:“下次告诉你。”
“下次?”我问。他咬下一截灯草糕,浅浅叹口气:“到了蓥华山就说。”
我不以为意地重新提笔,反正也没几天了。门外响起脚步声,李大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添不添灯油?拿回来这么多,在画啥子?”
“哄夜哭郎,”我顺手拿起一个画好的草编蚂蚱,递给她,“放在夜哭的小孩儿枕头边上,保准好。我画一些,明天拿出去卖。”
出乎意料,李大娘看着蚱蜢,忽然伤感起来,提出想买一个走。我好奇道:“都压坏了,拿多少走都不打紧。大娘中意这小玩意儿?”
李大娘摇头,道:“明儿个是张家娃娃的头七。那个男娃娃,最喜欢这些东西。”
我愣了愣。李大娘反应过来,忙道:“看我,想不起小仙姑肯定不知道……前几天这里死了好几个人。都是被杀的,官府啥子都查不出。”
我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惊讶道:“连小孩都杀?”
“就在西郊的路头头上,男女老幼都有,十来条人命,”李大娘嗟叹,“说是山匪。哪里来的只杀人连褡裢都不搜的山匪?”
斟酌着事态,我着手收拾笔和朱砂:“这个点了,能带我去看看那个头七的小孩吗?”
死去的张家孩童不过五六岁,躺在薄薄的苇席上。年幼夭折的孩子,连薄棺都讨不到一副。微侧过身挡住张家人的视线,我将小孩尸身上包裹的缎子新衣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