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灵光即是符(47)
他夺刀的动作高明。初生的手腕被他死死捏住,吃痛松手,六意转瞬已经被他夺走。手中无剑,我绝对打不过卫云晁,但眼看着匕首要刺进初生的胸口,我扑过去推了他一把。
匕首歪了,初生借机站起,用同样的夺刀方式扑向卫云晁。匕首划过初生的大臂,血珠四溅,卫云晁显然也愣了一下。
初生没有发愣,他将尚停留在自己肩头的匕首拔出,鲜血淋漓地,就势刺进了卫云晁的腹部。
我心中暗暗叫苦,这一刻起,事情就不能善了了。卫云晁跌跌撞撞后退,圆瞪着眼睛,那把匕首还留在他的小腹上。我看出这一刀并不致命,初生却显然已经吓傻,跌坐在地。
卫云晁疼得龇牙咧嘴,依旧咒骂不止:“程云良,你等着,我拼了昆吾宫弟子的身份不要,也要卫家将你与你那个师妹的骨头碾碎。”
事态发展得太过出人意料,我反而突然地,冷静了下来。
六意明晃晃地,插在卫云晁肚子上。那个地方恰好避开了内脏,所以他还有力气威胁辱骂;如果这时候快点叫人来,他这伤可能可以控制在皮外伤的程度。
可是,如果让他如他所说,回到显赫的卫氏,事情就不妙了。我将初生扶起来,以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冷静嗓音,说:“他现在没有力气反抗。”
初生愣住了。我没给他反应的时间,飞快解释:“人已经刺了,我们还能回头?不然,你要等他回家告状?把你和铃铃的骨头碾碎?”
更何况,我相信在论剑台下时,只有卫云晁看清了那把剑是从我身上飞出去的。留着他,后患无穷。显然,初生也动摇起来。卫云晁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了,捂着小腹一瘸一拐转身想跑。卫云晁平日行事跋扈,树敌不少,如今又被罚思过一年——如果将他从扶摇殿后推下山崖,不会有人怀疑是他自己跑掉。我转身,咬咬唇要自己拔腿去追,此时初生终于动了。
他两三步追上去,将卫云晁扑倒在地。卫云晁恐惧地大叫大嚷,初生握住匕首柄,迟迟不敢往外拔。我愈发冷静:“不要伤到骨头,血肉一化,谁也看不出他是坠崖死的还是被刺死的。”
正当这时,简直如同五雷轰顶,我最不想听见的嗓音微微颤抖着,在我身后炸响:“小篮子……小篮子?”
一瞬间,我从头到脚都僵硬了,片刻前的所有冷静镇定都化作飞灰。我都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头的,记不得自己唤没唤那声“师父”,只觉得眼前发黑,一个踉跄。
——是被师父推开了。我呆呆看着他又一把将初生拎起扔到一边,拔出卫云晁身上的六意,头也不回地当哐一声扔给我。他利落地撕开卫云晁的衣服,从我落在地上的随身布兜中掏出药粉,替他止住了血。
我真希望自己是在做梦。初生也突然如梦初醒一般,涕泗横流,哭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就这么站在师父身后,喉头发涩,半晌,才重复道:“师父。”
我看见师父微微侧过头,看了我一眼。就这么一眼,我看出,比起失望,他眸中更多的是苦涩与复杂。他对着哭得喘不过气的初生,不轻不重道:“还不快送他去图南殿。”
修习丹药的图南殿弟子,也是掌握药草知识最多的医师。初生哭着答应,背起已经性命无虞的卫云晁,飞快离开。师父依旧背对着我,我向他靠近,看见他的双手沾满了血,失措般握紧又松开。
“兰子训,”师父终于开口了,叫的是我的大名,“你怂恿初生杀人,就不怕事后败露,受到牵连?”
师父还愿意和我说话。我深深吸一口气,回话:“他是初生。师父,你总教我要信人的……”
“那是做好事时,”师父转过身来,看定了我的眼睛,“做善事就算所托非人,也不会对你不利;可你当下是在为恶。一旦恶行败露,便是身败名裂,灭顶之灾。”
我没作声。师父顿了顿,接着道:“更何况,倘若今天的初生真听从了你的怂恿,动手杀人,他就不再是值得信任的初生,而只是一个杀人的恶徒。一个杀人的恶徒,会有什么信义可言?
“一旦你为恶,与你交好共事的同伴也必定都是背信弃义,穷凶极恶之徒。你,又何苦将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
“那初生和铃铃就活该被欺负?就该放卫云晁回去告状?”我终究是不服气,回嘴道,“是不是只有恶徒,才有权利活下去?”
“不是,”师父回答,“他自己让自己活得风声鹤唳,举步维艰。会有人让他死,但不是你。”
师父讲得很清楚了。
我低头不语。师父随手将手上的血迹擦了,唤我:“我们去图南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