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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之合(78)
作者:西朝 阅读记录
说完,瘫坐到通铺角落,扯了条被子,也不嫌脏,脱力地将头埋了进去。
景辰亦知轻重,转回身,拉洛溦进了储室,用链条锁了门。
储室狭小,漆黑不见五指。
景辰四下摸索一番,找到一些装着生牛皮和禽鸟羽毛的麻布袋,想来是为制作箭弦和箭羽而准备的材料。
他将麻布袋挪摆了下,堆出一个简易的“坐榻”,扶洛溦坐下:
“冷吗?”
洛溦摇了摇头,揭开罩在身上的衣袍,“你冷吗?”
她想起景辰之前从皮筏上跳水游回,衣服全部湿透,伸手摸了下他衣角。
“你把湿衣脱了吧,披我哥哥的袍子。”
洛溦罩身的衣袍,是被拉去甲板前,景辰从宋昀厚身上脱下、用来遮挡她头脸的,眼下进到储室,锁了门,也没必要再用了。
景辰迟疑了下,“还是你披着吧,我衣服一会儿就自己干了。”
洛溦知道他不好意思,“我不会看的,这里一点儿光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你要是介意,我闭上眼睛好了!你若冻病了,接下来谁照顾我和哥哥?”
她把袍子塞到景辰手里,转过身,“我闭上眼睛了。”
景辰没再拒绝,解了衣带,脱下湿衣,把宋昀厚的衣袍裹到身上,重新系好。
洛溦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衣物声,虽然明知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一直紧紧地闭着眼睛。
景辰小心翼翼,不让湿衣沾到洛溦,但储室狭小,换衣时掠出的风动,轻拂过女孩后颈,带出骤然的清凉。
洛溦愈发垂低了头,半晌,低低问道:“好了吗?”
黑船已入江心,似乎因为要躲避追兵,航行的速度很快。头顶的甲板上,不断有喽啰们奔来跑去的脚步声、说话声传来。
可这间狭小而漆黑的储室之中,却好似……安静的,有些过分。
景辰换好了衣服,却迟迟没有出声。
即便明知她什么也看不见,他还是有些不想让她转身,不想让她睁眼。
仿佛如此这般,自己那些不堪的过往,就终不会袒露在她的眼中。
过得良久,他终是轻轻地“嗯”了声,低声道:
“我刚才,告诉庆老六你是我娘子,是为不让恶人有所觊觎,你……你别介意。”
洛溦忙摇头:“我不介意的。”
话出了口,又意识到似乎回答得太利索了些,禁不住有些微微脸热,虽然明知他看不见,也不敢再转回身去。
景辰沉默了会儿。
“我父母的事,我得给你交代一下。万一以后庆老六他们提起,你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洛溦依旧背对着他,垂着眼,“嗯。”
景辰微微吸了口气,又沉默了会儿,方才开口:
“我本姓连,祖父家,曾是薄有田产的农家。在我父亲十多岁时,家乡连番遇到水灾蝗灾,族人尽数饿死。我父亲走投无路,进了匪寨落草为寇。”
“或许,因为曾经历过濒死绝境,他做事有股不要命的狠劲,过了大概十余年,渐渐升成了寨子里的头领,最后,又成了黄岭寨的匪首。”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他带人下山劫道,遇到一个被歹人追杀的年轻女子。他出手救了她,但也……没有放她走。”
“那个女子,就是我的母亲。”
“我母亲是个孤女,自小在尼庵长大,生得貌美,读书习字很有天赋。我父亲一见到她,就生出占有之心,先是恐吓,又是讨好,半逼半哄我母亲必须嫁给他。一开始,我母亲一直哭,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委身歹人,可她一个孤女,在匪寨待得时间长了,最后……又哪能不屈服?”
洛溦默默垂首,依稀好像明白过来,为何在豫阳遇袭时,景辰那么害怕被人瞧见自己的容貌。
景辰继续道:
“我母亲在尼庵长大,熟读佛经,心地纯善。嫁给我父亲之后,时常规劝他弃暗投明,改邪归正。”
“后来我出生时,母亲难产,父亲在产床前立下誓言,只要母子平安,他就答应我母亲的要求,解散黄岭寨,与妻儿寻一方僻静之所,安安稳稳地过正经日子。而最后,他也兑现了承诺,在我三岁那年,彻底关了匪寨,带我和母亲离开了黄岭。庆老六,就是在那时出了寨,重新寻了山头。”
“一开始,我们一家人回到了父亲的老家,找回族中旧田,过了两年普通农户的生活。父亲种地,母亲操持家务,教我认字读书。我最初的习字、算学、画艺,都是……跟着母亲学的。”
景辰提到母亲,语气中有淡淡的温柔,随即沉默下来,过了会儿,方又继续:
“后来,村里有人把我父亲曾经落草为寇的事给揭了出来,官府派兵来捉,父亲只得连夜带着我和母亲逃走。从此,就再没回过家乡。”
“我们四处流亡,好几次,碰见父亲从前在匪道上的兄弟,都曾劝他重操旧业。但父亲答应过我母亲要改邪归正,宁可做最费力最肮脏的苦工,也要清清白白地赚钱。为了躲避官兵,我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长的时间,到了我六岁多时,我们一家又逃去武州,也就是在那里的右林镇,遇到了庆老六。”
“跟他分别后不久,我们就遇到了追兵。我父母……我父母他们……”
洛溦一直静静地聆听着,直到此刻,终是忍不住转回了身,伸出手,摸索到景辰的一只手,轻轻握住:
“景辰……”
景辰的手指,冰凉而僵硬。
良久,语气艰难地开口道:
“绵绵,我的父亲对我而言,是一个会疼我爱我,会在最后时刻用身体帮我和母亲挡刀的男人,我仰视过他,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是恶人。今夜你在船上见到的那些事,他……都做过。”
洛溦握住景辰的手,用力的,“我说过,不管你父母是谁,你都还是你,是我的辰哥哥。”
景辰在黑暗中怔怔地睁着眼,努力想要看清女孩的容颜:
“绵绵……”
洛溦朝前靠近,抚着景辰的衣袖,慢慢倚靠到他肩头:
“不是说好了,要带我离开长安吗?你可不能反悔啊。”
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又有着乡音的柔软。
景辰感受着少女温软的身体依偎在了自己臂间,心间滚烫的犹如烙铁,灼得他呼吸困难:
“我……我不配的……”
洛溦伸手去捂他的嘴,黑暗中找不准方向,指尖触到了他的嘴唇。
她忙收回手,一时羞窘难堪。
“我才不配。”
她垂着头,半晌,低低道:
“我告诉过你,我一直用自己的血帮太史令解毒。你可知道,是怎么解的吗?”
景辰摇头,“我不知。”
“其实,直接割我的血,喂给他,也是可以的。但那样的话,我就会失血太多,他毒还没抑下去,我可能就死了。所以冥默先生让郗隐想了个法子,利用药力催动手三阳经的血流速度,再以铜管连接掌心劳宫穴,直接把我们身体里的血液置换一遍。”
说到这里,洛溦沉默住,过得片刻,方又才开口道:
“那个催动血流速度的药,需要……需要从皮肤散入,所以……”
她咬了咬嘴唇,“所以我们换血的时候,是不能穿衣服的。也不是完全不穿,就是……就是……”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埋得不能再低了:
“反正就是,我已经不清白了,是人都会介意的,你也会介意的……”
她的手,还握着景辰冰凉的手指,这一刻,却被他反手握了住,紧紧拢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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