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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之合(57)
作者:西朝 阅读记录
她想起听扶禹说过,堪舆署的职责会涉及画舆图、建沙盘之类的事,所用的颜料生漆等物都需手工精细调制。
以景辰如今的生徒身份,这些活计,自然也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好不容易,一步步的从青石镇到州学,从州学到鹭山书院,再到长安,却还得做这样辛苦的事,他会……觉得失落吗?
可像他这样天资聪颖的少年,大概也只有长安,才能值得吧?
洛溦默默无声。
良久,对上景辰略带疑惑的询问目光,才幡然回神:
“我……我在听呢!”
她赶忙端正学习态度。
纠结了会儿,终是忍不住问道:“我只是……只是有点儿想问你,你来长安好几个月了,觉得长安好吗?”
她看了他一眼,又垂下视线,轻声道:“我有时候……就挺想离开长安的,去个人少清净的地方,哪怕边关岭南,只要每日能吃上自己喜欢的吃食,也会觉得很开心的吧?”
景辰凝视洛溦,良久,笑了笑。
脑海中,浮现出此生第一次踏足长安时的情景。
崎岖狼藉的石子路,挤满了乞丐的贫民窟,还有……让整座城陷入了死寂的殊月长公主殡祭……
“长安很好。”
他伸手帮洛溦拢了拢散开的油纸包,微笑道:“换作边关岭南,可就买不到你喜欢的牛乳饧了。”
*
观星殿。
沈逍拾起案上散落的一枚算筹,执在手中静静注视片刻,扔进了一旁的筹盒中。
南面的雕屏后,连着小石梯道的暗门,发出“喀”的一声轻响。
一名黑衣部属快步入内,将手中书函奉至沈逍面前:
“周御史等了许久,不见太史令回府,便遣属下把这封信送过来。”
沈逍接过,展开,读完,问道:
“周穆还在长公主府?”
部属抱拳回禀:“周御史没敢久留,让府里的暗卫送他回去了,属下也一直跟到了昌平坊,确认没有被人尾随。”
这几日,进出长公主府的武卫谋士个个蓄势待发,就等着箭发于弦的最后指令,可偏偏太史令连着两晚都留在了玄天宫,也不知遇到了什么无法脱身的棘手事。
部属不敢刺探。
沈逍合起手中书函,探入灯盏中,点燃,撂进香炉。
吩咐道:“你去一趟南启,派人盯住大皇子府,等商州那边的消息。”
“是!”
部属领了命,行礼自原路退离。
沈逍默然望着香炉中的余纸燃尽,转过身,从高大的观星殿门走了出去。
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夜雨,淅淅沥沥的雨滴,从阁沿檐角叮呤而下。
沈逍静立片刻,缓缓沿阶而下。
四下阒色笼掩,脚下的白石阶梯映着雨光,莹洁朦胧。
下到第六层,转过露台,便是那间每晚灯火不灭的寝房。
然而此时那屋里的灯,却是熄着的。
沈逍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层之隔的阶梯下,洛溦一边登楼,一边又捻了一颗糖放进嘴里。
时辰有些晚了,不想麻烦人开启升轮的机关,自己爬楼看看雨景,也是不错的。
她吮了一会儿糖,驻足眺望一下阁栏外的雨夜,再又继续走走停停往上登行。
快到自己住所时,下意识抬头,远远望见一道颀长黑影立在栏边。
她咽下嘴里的糖,思忖着,唤了声:
“扶禹?”
夜里上下阶梯,偶尔也会碰到观星殿的吏员或者巡楼的武卫。
那些人全都是目不斜视地低头上下楼,根本不敢朝她的处所多看一眼,怎么可能这样定定地立在她门口?
但要是扶禹的话……身量又好像没这么高……
洛溦到底相信玄天宫的戍卫能力,觉得不至于进了盗匪,大起胆子,又走近了些。
待终于看清了人,不由得错愕在原地:
“太史令?”
扶禹不是说他下雨天走小道吗,怎地会在这里撞见了……
雨夜里,少女一袭素衣绯裙,鬓发微濡,仰着头,清澈的眼眸中漾着讶然。
沈逍视线掠过她手中的油纸包。
“你去鄞况那里了?”
她住进玄天宫有段时日了,除了去过一次司天监,其余时间若是下楼,便只会是去鄞况的药房。
洛溦循着沈逍视线朝自己手里看了眼。
“哦,不是……”
话出了口,又有些后悔。
就让沈逍以为这是从鄞况那里拿的药包,岂不少了解释的麻烦?
但若之后被他发现自己撒谎,会不会,又用那种阴霾森冷的眼神盯着她,凶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掐她脖子……
“这是景辰……帮我兄长捎来的糖。”
她把手里的油纸包举高了些,揭开一角,“牛乳饧,太史令要吃一颗吗?”
又记起沈逍说过不会吃她做的东西,补充道:“是在西市买的,不是自己做的。”
沈逍的视线落在女孩脸上。
他想起那个叫景辰的书生。
前几天司天监送来了新的生徒名册,上面有那人的名字。可她之前一直留在璇玑阁苦学,或者去药房捣鼓吃食,从没特意去找过那人,沈逍便也不曾再留意过。
此时听她提起景辰姓名,沈逍又扫了眼她手中的油纸包,见里面包着几颗连形状都不齐整的碎饴糖,市井小孩喜欢的便宜零嘴。
“你自己吃吧。”
他越过洛溦,朝下走去。
“太史令!”
洛溦收起纸包,追上沈逍,“太史令明天,还会来教我吗?”
更改卦卜的打算,如今看来是希望渺茫。
但只要没到最后一刻,就也许有别的转圜办法。
无论如何,她得留在他身边,至少,看看被卦象选中的齐王妃会是谁,然后给张贵妃传个信,证明自己并非没努力过!
沈逍被洛溦追拦住,驻足,低头看她。
“你还想我教你?”
今夜她捧着食盒离开时,敛眉垂首,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他以为,在今夜撂下那些狠话之后,她至少会有些难受,不会再愿意黏他黏得那么紧了。
可此刻她拦在他身侧,仰着头,眼里依旧是他熟悉的殷切。
“当然想!”
洛溦知道,自己解题没达到沈逍的预期。
今晚看完了景辰的解题思路,她方才明白,算学这种东西,委实是需要一些天赋的。她喜欢算账,纯粹是出于对赚银子的热情,能弄明白盈利亏损。但更深奥的算学、程式,跟账目完全是两回事。
她能靠着记忆,记下沈逍解题的过程,也能靠着记忆,学会今晚景辰教她的算式。但以她的脑子,没有办法像他们那样,真正地领悟和理解那些错综复杂的思路。
玄天教的星宗命理学,她大概率,是没法轻易学会的。
可现在,她必须一直留在沈逍身边。
所以,即便是猜到沈逍不愿再教自己,洛溦还是厚起脸皮:
“我知道自己不够好,但我愿意努力!要是我再犯错,太史令可以再打我的手。”
沈逍避开她,转过身。
“我可以让别的人教你。”
观星殿里还有别的玄天教弟子,教她绰绰有余。
洛溦跟着他转身的方向,挪站到阁栏边上,抬头望着他,“但我一开始就是跟太史令学,我……我只想跟着太史令学。太史令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真豁出去了,连自己都觉得是在死缠烂打,羞耻难堪。
沈逍掀起眼帘,看向洛溦。
少女临栏而立,面朝着他,鬓边的碎发被夹着细雨的夜风染得湿濡。
有些好似……从前与他身处药雾间的模样。
漉漉的发,莹莹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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