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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之合(39)
作者:西朝 阅读记录
话音一落,随即便有些后悔,但再想收回,亦是绝无可能。
洛溦闭着眼装昏,因为看不见,身体其他的感官反倒变得格外敏锐。
她明显能感觉到,太后问话时,语气有种难以言说的艰难,甚至……带着一丝古怪的怯惧,跟先前的狠练跋扈判若两人。
密室里的气氛,也骤然变得分外安静起来。
沈逍一直没有说话。
但洛溦能想象到他此刻与太后眼神交汇,暗流涌动的一幕。
他一手托着她的膝窝,一手环着她的肩头,莫约因为厌恶与她的身体接触,手指攥着她的衣物,以一种半握拳的姿态托举着她的身体。
或许是从太后的眼中读懂了什么,洛溦感觉到沈逍的指尖在微微蜷紧。
太后的声音也在发颤:“所以……你是利用长乐……”
她猛地收声,放弃似的卸了口气,靠坐到垫上。
“你……你既也知道了,便当知哀家为什么非要你娶王家的女儿。那个位子……原本就该是你的!”
太后调整着呼吸,仿佛说出这一句话,就如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的艰虞。
洛溦感觉到沈逍的指尖越发攥紧,甚至隐约带着一丝抖。
他缓缓开口,说出的话语透着一种与他疏离表相截然相反的彻骨绝望,一字一句:
“我的位子,难道不该是在阿鼻地狱吗?”
太后蓦然沉默住,欲言又止:“逍儿……”
沈逍却似乎不想纠缠下去,无视太后的出声,将臂弯中的洛溦朝上托了托,转身绕过倒地的屏风,大步离去。
幽冷的夜风,从过道里呼哧哧灌了进来。
洛溦被沈逍抱着,感觉他踏上来时的台阶,最后从一道暗门走了出去。
他步履很快,有些压抑着情绪的虚浮感,颠得她原已惊涛骇浪的思绪越发混乱。
守在外面的扶荧早已敲昏了燕蓟殿的所有侍卫,上前禀道:
“刚才太后提早下了望月台,圣上暗中也派了人跟了过来,就在殿外。要不要先打发了?”
沈逍眉目冷凝,“不必。”
抱着洛溦,出了殿,下阶。
洛溦感到清凉的夜风扑到面颊上,虽然闭着眼,亦能觉察到光线的转亮。
耳畔渐有水波声临近。
又走了一段,身体被放到一个有些晃悠的平面上,她依旧不敢睁眼,直到过了许久,隐约听见沈逍在离自己挺远的地方开口说了句话,才确定他不在近前。
洛溦小心翼翼地掀起一点眼皮,环视四周。
自己躺在一间舱室的卧榻上,隔着船帘,还能望见外面水波中荡漾的零落彩灯。
此刻船正驶过有禁卫把守的渠关,高大的水栅缓缓开启,交错的光影投映在伫立船头的男子身上,背影清冷,遥远而疏离。
洛溦想起密室里他与太后的对话,想起那句透着彻骨寒意的“我的位子,难道不该是在阿鼻地狱”,心口突突直跳。
还有那什么位子、利用长乐、先帝醉生梦死……
她迅速地甩了甩头。
不,不,她什么都没听到!
这些皇家的事,知道的越多越倒霉!反正从现在开始就当从来没听到过,从脑子里剔除得干干净净!
洛溦将思绪回聚到当下,趁着外面开启水栅的动静,动了动仍有些发麻的四肢。
草樱果的药性褪得差不多了,只是被扣着膝窝抱了那么久,整个小腿都是僵的。
她微微蜷身,用手捏了捏刺痛的腿肚。
谁知此时,船头的沈逍突然转身,撩开船帘,走进了舱来。
洛溦忙松手,迅速将身形摆成原本的状态,闭上了眼。
舱内一片寂静。
她聆听着舱外的船行水波声,静静等待,纠结着,要不要适时地“醒来”。
沈逍似乎亦在等待着什么。
过得良久,低低开口道:“已经出皇城了,你不必再装了。”
洛溦心中一紧。
继而咬了咬牙,岿然不动。
黑暗中,沈逍略显疲惫的声线中抑着一丝无奈,又有些像是在威胁:
“再不起来,等到了玄天宫,鄞况一瞧便知你装了多久。”
“那时你再如何辩解,我都不会信了。”
第24章
洛溦心知再装不下去,慢慢撑身坐起,睡眼惺忪地说道:
“我也是刚刚才醒,正迷糊着呢……”
说着,偷眼觑向沈逍,见他立在舱门处,逆着光,看不清面容神情。
沈逍却将女孩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抬眸时眼波霎那,狡黠的像只猫儿。
洛溦等了许久,不见沈逍接话,一颗心咚咚快跳,生怕他下一刻就开口质问自己从何时开始装睡、有没有听到他在密室里的那些话……
她透过被风吹起的帘角望向舱外,主动调转话题:
“我们这是……从水路离开朝元宫了吗?”
沈逍淡声道:“快入龙首渠了。”
朝元宫与玄天宫一样,都毗邻着长安城里的龙首渠,宫内水道连接外渠,船艇能自由通行。
洛溦想起有次听萧佑说过,沈逍从来不坐马车的。
想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用船离开行宫?
她站起身,凑到舱侧的窗前,朝外看了一眼,见虽已临近子时,但因为节日的缘故,龙首渠畔依旧人潮如织,彩灯璀璨。
“那……待会儿路过兴宁坊口的时候,我就可以下船。”
洛溦朝沈逍的方向客气敛衽,“今日有劳太史令了。”
说完,迅速确认自己衣饰还算齐整,也没落下什么物件,便垂着头,朝舱口处挪去。
沈逍伫立在舱口旁的阴影中,见洛溦伸手拂向舱帘,沉声开口道:
“一个人走,不怕吗?”
洛溦掀帘的动作顿了顿。
“不怕啊。”
她一脸认真,“这一带我挺熟的,而且今夜又是过节,到处都是人,自己走回家完全没问题的!”
黑暗中,沈逍沉默了片刻,“我不是问这个。”
洛溦明白再糊弄不过,指尖轻绞帘角,半晌,笑了笑:
“那也不怕。太后娘娘现在还舍不得杀我,若真又被她带回去了,大不了就是再被教训一顿、喝点难喝的药,我小时候在郗隐那儿吃的药比草樱果难吃多了,没什么好怕的,反正不论遇到什么问题,就都想办法化解好了。”
船外夜露渐重,因为白天下过阵雨的缘故,蒙蒙烟雨凝在半空,漫卷进风中,自帘缝间徐徐吹入。
沈逍望向朦胧光影中的少女。
清眸莹莹,唇畔浅浅一道笑,仿佛世间一切困难都不会让她畏惧似的。
不论什么问题,都能化解吗?
他漠声问道:“你能怎么化解?”
宋家如今是怎样进退两难的处境,洛溦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
攀附张家,就等同跟太后对立,太后必然不会罢休。
背叛张家,依着张贵妃的手段和张尚书的权势,也是活不了的。
更何况,眼下为了阻碍贵妃插手婚期,太后随时都可能再生出让自己缠绵病榻的念头。
而她唯一算是握在手里的筹码,无非就是身上的那点儿药血了。
洛溦下意识抬起眸,朝沈逍投去一瞥。
两人离得很近,他又比她高许多,甫一抬眸,只能影影绰绰扫到他下颌的弧线。
想到就在不久之前,她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从指尖传递到自己腿上的情绪变化,简直就跟做梦似的。
洛溦移开视线,低下头,脚尖轻触帘沿。
“暂时……也没什么办法,就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天大地大,又不是四海八荒都是大乾的疆土,北上关外,东行海屿,都能活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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