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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之合(204)
作者:西朝 阅读记录
他转向洛溦,“而且之前你不是一直想要恢复从前的记忆吗?等这次解完毒,我就能给你用药了,刚好师父也在,能帮着参考,估摸过几日你就能想起从前的事了。”
一直垂目看信的沈逍,此时终于抬起了眼。
而洛溦这时却低了头,对鄞况道:
“不用了。”
她帮忙收拾了下膏盒,“解毒我可以的,一直拖着确实不好。”
鄞况侧首去看沈逍,见他面色沉凝,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那行,我现在就去准备!”
鄞况研究了下要用的药材,配好份量,去了璇玑阁下的浴室。
洛溦跟了过去帮忙。
少顷,沈逍也下了楼,进到浴室,见室内雾气已升。鄞况从屏风后转出,向沈逍道:
“我加了些治外伤的药在池水里,换血过程可能会比往日长些,但请一定耐心坚持,这次换完血,太史令体内的赤灭毒就彻底解清,不会再复发了。”
说完,告辞退下。
浴室内,洛溦正伏身测试着水里的药力,听到动静,扭过头,见沈逍走了进来,身上外衫已除,单薄寝袍迤迤。
她忙垂了眼,转回头,继续伸手试着水。
感觉药效差不多了,收回手,轻声道:
“太史令慢慢下去吧,要是伤口觉得疼,就告诉我,我这儿还有药。”
沈逍盯着女孩背影半晌,一语不发,下了水池。
洛溦也站起身,拢了拢薄短衬裙,下水走到了沈逍对面。
蒸腾着雾气的涟漪向四面涌开,两人身上仅有的那点衣物,一瞬便湿了透彻。
洛溦像从前那样,取来池岸药盘里的银管,然后去握沈逍的手。
沈逍搭着眼皮,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被握住的手,微微蜷回。
洛溦抬起头,有些紧张:
“碰到伤口了吗?”
他手背和手指的烧伤严重,就算水里加了药,也是会很疼的。
可若不及时解毒的话,万一又像上次那样毒发……
洛溦想起上回的情形,不敢再看他,低了眼帘,重新托起他的手,小心避开伤口,舒展掌心。
沈逍看着她,兀然淡声开口:
“之前说要遵循承诺,一辈子都会为玄天宫做事,可还记得?”
洛溦抬起眼,对上男子濡湿墨睫下的清幽目光,有些懵然,但还是点头:
“记得。”
沈逍凝视她片刻,没再说话,蜷起的手指不再抗拒坚持。
洛溦展开了他的手掌,将银管刺入了劳宫穴。
两人的掌心,连在了一处。
水中的药效,令得心跳有些不稳,呼吸艰难。洛溦阖上眼,平复着这种熟悉的不适,感受着手掌间的血液流转。
十四年了。
做过无数次的事,早就成了习惯。
这一次之后,再没有下一次。
他也从此,再不需要自己了。
洛溦被这样的念头攫住思绪,犹疑着,缓缓睁开了眼。
沈逍也在看着她,静静的,一瞬不瞬。
池水蒸升出的水汽,黏在他俊美的五官上。
阒幽的眼眸抑得平静,看不见的最深处,却又暗涌着些复杂的情绪。
从今往后,他就再没有能留住她的理由了。
沈逍的手掌,陡然撤了力,像是要后退收回。
洛溦吓了一跳,忙将十指滑入他的指间,紧紧扣住:
“太史令?”
她张开唇,吸进几口药雾,面颊顿时嫣色浓郁。
“是很疼吗?”
她试图劝抚:“你再忍一下好吗?”
知他未必肯理会自己,又拿出他关心的正事,劝谏道:
“现在朝局那么混乱,太史令接下来肯定还有许多事要做,身上又带着伤,所以这毒必须尽快解了,不然万一哪天你在紫微台毒发了怎么办?”
沈逍看着她,半晌,眉目疏漠,冷声开口道:
“怕我突然死了,没法帮萧元胤继位,为景辰正名,是吗?”
洛溦无语凝噎。
他这个人,怎么……
就这般不讲道理。
回想一路上的冷战,她亦有些情绪微涌:
“之前我是因为把太史令当作值得信任的人,才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讲了出来。”
“而且我只是就事论事,齐王继位是对天下有利的事,他也适合那个位子,周旌略他们不也这么想吗?”
“太史令也是秉正之人,否则就不会帮阿兰和卧龙涧的人洗雪沉冤,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护着颍川王殿下。景辰遭受的不公确为事实,为什么就不愿意为他正名呢?”
沈逍一言不发,回视她许久,低声启唇:
“你说呢?”
夹杂着苦涩药味的水汽,静静弥散在两人的眉眼间。
洛溦垂了眸,看着粼粼的水波,想说的话逸到了嘴边,又挣扎着咽下。
沈逍凝望她片刻,眼底悒郁愈涌,语带轻嘲:
“终于明白讨好我也没用了?你早就清楚,我是个多么坏的人,让你那么厌恶,宁可攥着秘密任由我痛苦……所以又何必说些违心之言,装作关心我在意我?”
洛溦满腹情绪,百般滋味,一时确为瞒他而有愧,一时又忍不住气恼生恨,扣着他的手指微微用了力,压到破了皮的伤口上,止不住又是心口一阵抽紧。
眼角,亦泛起了酸意。
“是,太史令那样的坏。”
她偏开头,掩去眼中晶莹,“又坏,又冷,时不时……还会发疯。”
“从前在这间浴室里,就不止一次骂过我,伤过我,让我滚……”
洛溦咬着唇,抑着颤抖:
“可我,却从没怨恨过你。”
“从来,都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从来,都只盼着你幸福顺遂,连自己,都总有些瞧不起自己……”
她吸了口气,竭力平复情绪,抬眼看向沈逍:
“太史令又怎么知道,我没有为藏住秘密而愧疚负罪过?”
“我也是有感觉的人,也会……感激你,心疼你,心疼你小时候尝了那么多苦,苦到再不敢奢望甜,即使现在明明知道我催你解毒仅仅只因为关心你,都不愿相信,对吗?”
细碎的涟漪,在雾气下静静地漾着。
炼白的水汽,仿佛散进了人的心里,湿漉,粘腻。
沈逍的胸口,窒疼的厉害。
“你就不该对我心软,宋洛溦。”
他声音暗哑,视线紧绞着她的泪眸:
“你就该一直恨我,手里有刀的时候,就该毫不犹豫地刺下去,或者那晚把我推进河里,让我就那般死了。”
“噢。”
洛溦轻轻应了声,一滴泪滑过眼角:
“你怎么知道我没心狠过?那晚在屋顶,我是真想过要狠狠捅你的……可你那么奸猾,还说什么大事未了,必须惜命……”
沈逍的手指动了动。
洛溦唯恐他又要撤离,连忙扣紧,却是被他收拢握住,抵去了池畔。
“那现在就让你捅。”
他俯身靠近,居高临下,“要吗?”
洛溦后背靠到了池岸,仓皇抬眼,视线掠过他浸湿衣襟下的那些旧伤,低了头:
“不要了,你……又不是卫延。”
沈逍依稀明白过来什么。
“卫延你就能狠下心去捅,我却不能。”
他看着她,“为什么?”
洛溦没说话。
沈逍的手指,抚上她的下颌,托起,“为什么?”
女孩依旧没说话,紧闭着唇,低垂的眼睫坠着水珠,微微扑扇。
他低下头,吻住了那抖动的羽睫,吮去了上面的泪珠。
洛溦身体一颤,惶恐抬头想说些什么,却又被他俯身堵住了唇,轻咬,濡研着。
交握着的手,就快要被压过头顶。
她偏开脸,挣脱出来,“还在解毒呢……”
沈逍松开了些,随即转过头,去看窗棂上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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