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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之合(182)
作者:西朝 阅读记录
“你……你……”
沈逍合了眼,手腕蓄力,往下压去。
可紧绷的腕,却被少女温软的手倏然握了住,紧紧拉拽着。
他睁开眼,侧过头,见洛溦眼眶微湿,嘴唇轻颤:
“他马上就要死了,马上……”
“太史令,不用亲手杀他。”
她在药庐见过太多濒死之人,光听皇帝此刻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呼吸,就知道他大限已至。
洛溦敌不过沈逍的力气,放弃拉拽,转而缓缓握进他执刀的手,十指扣进他指间,试图夺过刀:
“太史令要真想他马上死,我可以动手!把刀给我。”
女孩夺过刀柄,握在了掌心。
沈逍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洛溦,被抠开的手指微微用力,反拢住了她的手。
随即站起身,拉着她,大步出了营帐。
帐外夜色已至,营地里灯火阑珊。
沈逍吩咐亲卫:“去叫齐王过来。”
自己拉了洛溦,走到营外峰崖边,松开手。
瞑薄的夜色中,远处山峦起伏只余下绰绰的阴影。
沈逍望向峰外,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拦我?”
洛溦站稳身,平复住气息,思绪依旧有些混乱:
“我把齐王请来议和,现在周将军他们还在谈正事,这种时候太史令在皇帝身上捅几个窟窿,齐王看到了被激怒,不肯再议和了怎么办?”
沈逍看向她,“换作你捅,齐王就不会被激怒?”
晦暗夜色下,他的神情难辨。
洛溦只听得他语气淡淡,好似漠无情绪,道:
“我若好生跟他解释,他应该……能明白的。”
反正齐王自己也说过,觉得她会想杀了皇帝。
沈逍一语不发,转身离开。
“太史令!”
洛溦怕他又要回去动刀,忙伸手去拦,谁知脚下的山石嶙峋,人一下子踉跄,说是阻拦,更像是跌扑到了他的身上。
沈逍扶住洛溦手臂,垂目看着她,托在她肘下的手微微撤了些力,由着身形失衡的她仓皇靠到自己身上。
半晌,寒声道:“你觉得,我会在意萧元胤怒与不怒?”
洛溦窘迫交加,觉察到自己像是崴到了脚,一面咬牙抑痛,一面拽着沈逍腰侧的衣物稳住身形,摇了摇头。
“不是。”
“太史令……”
她此刻的姿态,就如同抱着他的腰,拿身体阻挡着他似的:
“可太史令,就不怕……不怕遭天谴吗?”
洛溦艰难启唇,“圣上他到底是你的亲……”
沈逍低头看向怀中女孩,呼吸间,全是她发间的香气。
“不杀他,”
他缓缓开口:“我就不用遭天谴了吗?”
洛溦听着他胸腔中孤寂的心跳声,脑中忽而有些空茫。
半晌,轻声道:“太史令是大乾神官,一辈子,都会得玉衡保佑的。”
她慢慢抬起眼,眼里透着亮,猫儿似的,定定的。
沈逍亦正凝视着她。
洛溦移开了视线,却觉身体被他一把横抱而起。
“我若是你,”
沈逍声音沉沉,“不喜欢天谴那样的事,以后就少提玉衡。”
他抱起女孩,将她送回了营帐,吩咐军士打来山泉水,自己净了手,再又坐到榻沿上,查看她的脚伤。
军帐里没有点灯,沈逍也没开口吩咐,借着帐外透入的幽微火把光亮,用素帕浸了沁凉的泉水,捂到洛溦脚踝伤处,再一面细细摸查,确认没有伤到骨头。
洛溦感受到他的触碰,窘迫难堪,幸而四下光影晦暗,看不清彼此。
她坐起了些身,想要去扯帕子,“我……我自己也可以处理的。”
伸出的手,碰到沈逍的指尖,又忙蜷了回来。
沈逍的动作,也因此停顿了下来,隔得良久,方又才重新继续。
洛溦亦有些沉默。
转念想起他之前的话,调转话题问道:
“刚才太史令说我不想遭天谴,就要少提玉衡,是为什么?”
沈逍没有答话。
洛溦斟酌又问:“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冒犯到了神器?”
沈逍移目看了她一眼,见女孩殷切地睁大着眼,既想看着他,又似躲闪着不敢看他。
他记得这样的眼神,心中蓦而有些苦涩,又想起她向来迷信,逢山过河都不忘跟风烧香拜神,显然,是不会放弃这个问题。
他压着手里湿帕,淡着声,不紧不慢地“嗯”了声。
洛溦忙追问:“什么时候?我做什么了?”
“上元节。”
上元节?
上元节……不是去乾阳楼放天灯了吗?
有用过玉衡吗?
洛溦在脑中切切搜寻,突然间,仿佛被热血冲上了天灵盖,一张脸滚烫通红。
视线里的穹顶圆月,振得簌簌作响的青铜器,被压倒在了玉衡基座上的自己……
她禁不住一下子收腿坐直身,脚从沈逍的指间抽了回来。
那……算是她的错吗?
明明是他……
沈逍手中一空,残余一缕柔软滑腻。
他蜷了手指,将巾帕扔回到盥盆沿上,转身看向缩去了榻角的女孩。
躲得那么快,如避洪水猛兽一般。
可他……
不就是那么的不堪吗?
“你坐过来,别收脚。”
他低低开口:“我不碰你。”
洛溦看着晦暗中他的侧影,没有动。
这时,帐外传来军士的禀报声:
“公子,圣上驾崩了。”
夜风吹得帐帘上光影交错,起伏不平。
沈逍沉默了会儿,声平无波地应了声:
“知道了。”
军士退了下去。
洛溦盯着帐帘上远去的影子,怔了片刻,缓缓开口问道:
“太史令……要过去吗?”
沈逍的声音,却仿佛泛着微微的嘲意,“急着想让我走,是吗?”
“不是的。”
洛溦解释的话出了口,又旋即有些后悔。
但或许,因为对他瞒下了那样的秘密,终是难免愧疚。
“我只是想说……”
她斟酌着,“不管太史令心里有怎样的情绪,都是……没有错的。”
她想起刚才他握刀抵在皇帝胸前的一幕。
那么的恨,那么的冷,却终究,还是禁不住闭上了眼。
到底,是曾依恋过的人。
在那些不知实情的懵懂年岁里,被那人抱过,搂在膝头读过书写过字,或许,还曾软糯糯的、带着几许崇拜地唤他“舅父”。
若当真毫不在意,又何需,不忘让齐王去见那人最后一面?
“太史令可还记得那晚,你跟着我,去了我哥哥在光德坊的宅院。出来以后,你笑话我总劝旁人,说人无法选择父母、无需为父母的罪过受责,却不懂得劝一下自己。”
洛溦低着头,徐徐说道:“因为好多时候,劝别人只需说道理,轮到自己,内心有了实实在在的感受,就不一样了。”
“就像我和我父兄,太史令作为旁观者,一定觉得我父亲就是个谄媚小人,跟我兄长一样,死了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在他们身边长大,小时候我爹也抱过我,哄过我,带我逛过庙会、买过糖买过新衣,在外面被人欺负时,哥哥也会帮我出头,替我打架。我恨他们,怨他们,可若哪天他们真不在了,我想我一定还是会很伤心的。”
她抬起眼,“太史令,不用原谅圣上。但也一定,不要怨恨自己的情绪。”
“不管是庆幸,还是难过,太史令,都没有错。”
幽微的暗色中,沈逍身形纹丝未动。
洛溦伸了伸手,似想试探着靠近,又不敢真的碰到。
收回的刹那,却被沈逍猛地抬手攥住。
不管怎样的情绪,都没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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