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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之合(177)
作者:西朝 阅读记录
大夫将消息禀奏了上去,周旌略领命来营帐探望。
洛溦撑起身,“景辰他……”
周旌略想起之前带她出地宫,意识几近模糊都还在念叨着这人,不觉沉默了片刻。
“我让人把暗道里的灰烬都收了,暂且放在皇陵。”
顿了顿,又道:“现在局势未定,可能还要打仗,你看看是想去嵯峨山还是卧龙涧,我安排人护送你去。”
洛溦的意识空茫懵然,眼中蕴泪,半晌,回过神来:
“我哪儿也不去。”
她从榻上起身,“皇帝呢?”
虽然后来在地宫听大夫说,皇帝中毒必死无疑,但一日没见到他咽气,她就一日没法安宁!
周旌略把洛溦摁坐回去,“我也想他死!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为什么?”洛溦撇开周旌略的手,仰起头,“因为太史令舍不得杀他吗?”
周旌略想起棺前的那一幕,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叹了口气。
“因为我需要皇帝活着,给我们翻案!当年给我们定下逆党罪名的人是他,自然也得由他亲自翻案。还有渭山行宫的事,冤死的宫人,阿兰的家人,那些错误如果不是皇帝亲口承认,谁又能信?”
周旌略看着洛溦,“你实不该……对公子说那样的话。”
那件事对于沈逍而言是何等锥心腐骨之痛,一辈子都抹不掉的污点,被心里装着的姑娘知道了,还在那般情形下质问而出,周旌略根本都不敢去想当时沈逍的心情。
洛溦缓缓坐回到行军榻上,低垂了眸,半晌,也慢慢回过味来。
“可你们那时又没解释。”
她那时丧魂失魄,一心只想取皇帝性命,全然忘了沈逍并不知道景辰的身世,也并不知皇帝与长公主不是亲兄妹。
所以他一直……
都以为自己是那样不堪的身份吗?
那他和长乐公主……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纷杂不清的思绪飞驰闪过,却又无力去想,不敢去想。
“当时你那副模样,能听进什么解释?而且皇帝虽中了毒,却未必没有意识,我哪儿能当着他的面跟你解释我们的打算?”
周旌略抑了下情绪,“至于公子对皇帝到底什么态度,我一个外人,确实没法断言。但我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是想为长公主讨回公道的,甚至在我们最初的计划里,他是宁可在万寿节宫宴暴露自己的身世,也要逼皇帝当众认罪的。”
“你应该明白,那件事一旦暴出来,对公子意味着什么。”
他顿了顿,“不过现在局势不同了,我们也还有别的事情要应付。总之你好好想想,打算暂时住去哪儿,我到时派人送你过去。”
周旌略说完,告辞出了营帐。
洛溦心绪惘然,兀自在榻上默坐许久。
转念想到景辰,又禁不住再次泪湿眼眶,胸口一片空茫茫。
周旌略回了中军帐,见众将仍围在沙盘前讨论方案。
他走到沈逍身边,低声禀道:“好多了,公子不用担心。”
沈逍此时已恢复了卫延的模样装扮,戴着斗笠立在沙盘前,听完周旌略所言,将手中军棋缓缓放到沙盘之中,示意赵三溪:
“继续。”
赵三溪拿箭矢在沙盘上指划着,继续奏述各地的兵力分布与调配。
箭头移到沙盘的左侧,道:“皇帝多半是因为与太后争权,提前传了密令去雍州调兵勤王,此刻齐王筹集了三万骑兵赶来,马上就要抵达金云关。我们若是从洛水这边北上迎敌,兵力方面问题不大,算是旗鼓相当,但就是地利上吃亏,怕是要拖延很长时间。”
一旁的焦丰,点头附和,“咱们的兵力虽足以与齐王相抗,但现下长安的局势更重要。皇帝失势,太后旧党独大,一旦我们与齐王战得两败俱伤,将来就再无力与京畿皇廷抗衡,就算拿了天子的罪己诏,也没法政行令通!”
周旌略对着沙盘研究了一番。
“硬打的话,咱们确实吃亏。”
看向沈逍,“公子要不要,试着跟齐王说和说和?反正当初公子在豫阳留下他性命,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或许能用得上他?我看齐王上次在三司会审上,肯以一己之力抗下罪责、而不是拿部将顶罪,倒也像位明主,肯定也不会愿意让手下将士白白牺牲的。”
赵三溪亦道:“若能与齐王和谈停战,那对局势而言再好不过!”
挪动沙盘上的军棋,“咱们这几处的兵力,就能马上调去长安附近,控制住京畿。”
沈逍凝视沙盘,沉吟不语。
一旁扶荧抱着剑,撇嘴接话:
“你们对齐王的了解,就跟街头巷尾的百姓差不多,什么大乾战神,光风霁月。不拿部将顶罪,就是明主了?你们是没见过那位私底下的脾气,骄傲固执,油盐不进。”
而且还尤其与自家这位主子不对付!
“除非去见齐王之前能让皇帝开口认罪,给你们都平了反,不然他铁定只把你们看做挟持天子、必诛的反贼,直接就开打,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可能!但是皇帝现在人还没醒,雍州军已经到了金云关,等皇帝开口,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周旌略几人面面相觑,皆有些拿不准主意了,只能将视线投向沈逍,静候他的决策。
沈逍的目光从沙盘上抬起,正要开口,却听帐门口传来女子的声音——
“我可以去跟他说。”
众人循声望去,见洛溦从帐门踏入,面色苍白,眼眶泛红,难掩病弱神态,然眼神却是极其坚定郑重:
“我可以去见齐王,让他答应跟你们议和。”
她原想再找周旌略问一下景辰的事,于是寻来了中军帐外,守帐的亲卫都知她身份特殊,也不曾阻拦,便让她恰听见了后半段的议论。
周旌略回过神,看了眼沈逍,清了下喉咙,示意部属全部出帐,又见扶荧还抱剑傻站在原地,攀着肩把人给架了出去。
偌大的中军帐内,一瞬间,就只剩下了洛溦和沈逍。
洛溦原本坚定郑重的眼神,刹时变得有些闪躲,转而盯着沙盘,继续道:
“我曾在三司会审上为齐王作证,也跟他有些交情,应该能想办法说服他的。”
沙盘的对面,沈逍也收回了视线,低了头,面上神情掩在斗笠的阴影中。
跟他有些交情?
可萧元胤对她,何止只是讲交情。
“这些事,不用你管。”
洛溦听沈逍语气冷淡,想起地宫中持剑与他相抗的一幕,不觉沉默住。
过了会儿,道:“我只是自己想去,不会以此提什么条件的。”
她缓缓抬起眼,望向沈逍,“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皇帝已经服了毒,必死无疑,我不会死缠着非要自己亲手杀他。”
想起之前周旌略的那些话,她顿了顿,垂了眸。
“还有地宫里对太史令说了那样的话,是我不好,我……”
她抬起眼,见沈逍仍旧默然盯着沙盘,咬了下嘴角,把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总之,我是愿意去见齐王的,太史令自己决定吧。”
说完,行礼,转过身,撩开帘就要出帐。
手臂,却被人从后面拉了住。
洛溦身形微僵,转回身,抬起头。
离得这么近,她这才看清沈逍衣袍下的斩衰服,髻间的白色孝带掠过脸侧,衬得一双墨眸愈发暗沉。
她想起昨日他半跪在石台下,眼神比怀中父亲的尸体还要冷,也像是这般的深邃茫然,溢满了悲怆与痛苦……
沈逍也在回望着她,凝濯的视线落在她髻边的两朵小白绒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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