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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山河(31)
作者:孙宇 阅读记录
毕竟他出身低微,好欺负。
毕竟他跟你关系亲密,可以欺负。
南朝那边,怎么贴?高欢一手拿着檄文,一手挠着后脑,找他妻子商量去了。
你是个心思细密的人,择立新君这种大事,你不会真的像你檄文里写的那样,等进了洛阳城再找,从秀容到晋阳的路上,你就已经开始打算。
你麾下,有个叫元天穆的远支宗室,他的血统关系和当今天子,远得不是一般,他的先祖,是西晋时代拓跋鲜卑可汗拓跋猗卢,帮助西晋大将刘琨,一起打过匈奴人。你想想,那是两百年前的事了,元天穆的宗亲关系,得有多远?所以才混得不行,洛阳城里都混不下去,早早地就来投奔了你。
不过,好歹还姓元,长得也不错,这就凑足了你,喜爱三条款“出身好,风度好,本事好”中的两条,你就收留了他,好吃好喝地养他,好言好语地待他,
热衷于像孩子收集卡片一样,收集各路人才的你,相信他,总会派上用场。
当你发现,他还擅长骑射,也能带兵打仗时,就更是凑齐了你喜爱三条款的全部,就更是与他倾心相交,结为心腹。
现在,你向他咨询,洛阳城里,现有的近亲宗室,哪个适合,被立为皇帝。
他说,死因不明的先帝孝明帝,是宣武帝的独子,宣武帝,则是孝文帝的次子,所谓近亲宗室,就无非是孝文帝的其他皇子,宣武帝的四个弟弟,以及他们的子孙。
你问,哪个合适?
他说,都不合适。
清河王元怿,跟胡太后那个,且本人已死,他的子孙,就不说了。
京兆王元愉,造过反,称过帝,且本人已死,他的子孙,也不说了。
汝南王元悦,嗑过药,出过柜,他本人和他的子孙,都不说了。
广平王元怀,死宅,社恐,一辈子呆在王府里,没出过门,他本人和他的子孙,更不用说了。
你感到惊愕,堂堂彪炳史册的大魏孝文皇帝元宏,就生了这样一堆,各种怪咖?
又想想,也正常,你们这些贵族子弟,除了你,多少有些志气,都还免不了也有点神经质,他们那些人,成为怪咖,也正常。
“那怎么办?”。
元天穆说:“孝文帝的儿子们不行,可以往上一辈继续找,孝文帝的兄弟当中,彭城王元勰,名声很好,于国有功,且后来又蒙冤而死,民间很可怜他,可以考虑立他的儿子元子攸,做皇帝。”
你很信任元天穆,但是,这么大的事,你觉得还是要再慎重一些。
可怎么做,才算是,比咨询过心腹元天穆,还要慎重呢?
当然是,请教上苍!
怎么请教上苍?
占卜!
月圆之夜,你启动了一个匈奴传统中,古老而神秘的占卜仪式,恭敬地请来秀容城里,最老的大祭司,然后匍匐在地,乖乖地听完他用那干瘪的嗓音,唱尽三大本草原史诗,从万物肇始,人类起源,咿呀地唱到了,太阳熄灭,世界终结。
大祭司在唱,身边几个护法的小巫师,不断地拉扯着硕大的一个风箱,鼓动大风,为风箱旁的炉火助威,炉火之中,是正在化成黄水的铜块。
这是一个有明显技术缺陷,正经铜匠见了会皱眉摇头的古怪熔炉。不过,你觉得,你们契胡人都觉得,这不是技术缺陷,而是上苍的语言。
你,你们尔朱氏一家,你的所有属下,匍匐在地,双眼紧闭,嘴里不断地跟着大祭司的节奏,念动咒语,大祭司如果突然停顿,你们都要马上挺起上身,平摊双手,大呼应和,补充大祭司故意留下的空白。
跪在人群中的高欢夫妇,相互别扭地倚靠着,相视苦笑。
仪式进行到满月西沉时,大祭司开启熔炉,将里面已经彻底融化的滚烫铜浆,依次缓缓倒进几个,一尺来高的人型模具中。
那几个人型模具,除了背后的名字,其他都一模一样。
高欢捅醒了已经睡着的妻子,叫她赶紧起来看,你们未来的皇帝,会是谁。
经过草率的冷却,大祭司依次敲碎人型模具,前几个,里面的铜浆,没有冷却好,一敲,就全垮了。
最后一个,大祭司随手一敲,模具脱落,里面的铜人,却屹立不倒。他把这个人,拿给你看。
你,睁开苦苦闭了一晚上,却又不能睡着的眼睛,揉都不敢揉,就赶紧看,铜人身上的姓名。
哦,元子攸。
嗨,这折腾一晚上,干啥?还不如,直接就听了元天穆的话。
你没有这么想,高欢,这么想的。
好!可以!就是这个元子攸了。
你不知道,仪式刚散,元子攸的那个铜人,就坚持不住,垮了。所以,你当时并不清楚,上苍,给你选的这个人,到底对于你,意味着什么。
你只觉得,上苍,给你选了个漂亮的提线木偶。
你派叔父尔朱天光,与特务人员奚毅一起,先行潜入洛阳,通过尔朱家族驻京办主任尔朱世隆的牵引,见到了时年二十岁的元子攸,问他敢不敢,干不干?
他说:敢!干!
消息传回,驻扎在晋阳的你,终于感到万事俱备,于是,命令南下的一万将士,加足马力,全速前进。
是的,一万人,除去文官和后勤人员,直接参战的,还不到一万人,而且都是轻骑兵,战马没有盔甲,骑手穿简单盔甲,装备弓箭与短兵器,而不是重骑兵的长槊,且全军不携带重型攻城器械。
你觉得,够了。
别人觉得,你疯了。
你要去的,是洛阳啊。
洛阳啊,是当时这颗蓝色星球上,最坚固的城池,洛阳的城墙,有三丈高,三十丈宽,三千丈长,只要朝廷关上城门,士兵站上城楼,那洛阳城,就会变成一个磨盘,只消一天的功夫,就能把你带去的那一万没有攻城器械,等于赤手空拳的黄豆,全部磨成齑粉。
你那个年月,打起仗来,动辄几十万打几十万,破六韩拔陵随便造个反,都有二十万,葛荣现在有三十万,杜洛周也有十万,朝廷的各路剿匪大军,也都是十万起。
那时候,你没个十万以上的数目,怎么好意思说,你带的是兵,还不如早点回家,带娃。
你明明有塞满十二个山谷的海量战马,平时手上也有五六万人,再紧急动员一下,本来,凑个十万人,也不难。
你倒好,带个一万人,就敢去洛阳。
相当于,带着十块钱,就敢上赌场。
这种人,要么蠢如猪狗,要么绝顶高手。
你,是绝顶高手,尤其擅长组织力量,进行大规模的械斗。
你看出了,现在的朝廷,能够调动的兵力,分成三股,分别被造反的葛荣,围困在河北,被叛变的萧宝寅,牵制在关中,被偷鸡的南朝,拉扯在徐州。
中间的洛阳,像个没人管的苦命孩子,赤裸裸地暴露在你的尖刀之下。
这三路大军,任何一路,如果能抽身回防,你都对付不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所以,你要快,要想快,就不能带太多人。
但即便如此,洛阳城依然有兵有将有城墙,如果朝廷横下心,跟你干上一仗,即使不能把你直接团灭在城墙下,只要稍微拖延一点时间,等那三路大军的任何一路回来,也能把你包圆。
可你笃定,洛阳城不会这么做,你一直相信那个女人。以前,她心高气傲的时候,都没有这个胆色,何况现在,她已经被自己折腾得,彻底没了心气。
你看她,看你出招了,她打出的第一张牌,竟然是她的第十七号情人李神轨,让这个下了床,就啥本事都没有的混账,带领洛阳仅有的兵力,前来与你对阵。
那李神轨,真是人如其名,神鬼莫测,他一出洛阳城,本该奔西北方来,与你交战。
结果呢,他奔东北方去,躲进了相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