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下大哥的尸身，叫出藏在厕所里的崔季舒，和刚才不知道躲在哪里的杨愔，问他们，刚才，聊到哪里？

崔季舒颤抖着说，刚刚聊到，废黜元善见之后，要不要杀了他。

你说，不必马上就杀，新朝新立的时候，当施行仁政，不要杀戮过甚，空种仇恨。

可以，过一段时间，再杀。

崔季舒、杨愔这才发觉，你原来不笨，原是城府深沉。

笨？笨的人，是大哥高澄。你的笨，是你摆给大哥看的，迷魂阵。

好了，现在，崔季舒、杨愔，意志并不坚韧，谁强大，他们就是谁的人，现在你强大，他们就做你的臣。

你也知道，这样的人，你要他们对你真正忠诚，其实并不可能。

要想真正把大业完成，你还得召来，你真正的忠臣，高德政。

于是，你说，今天的事情，对外就说，大哥遇到了刺客，受了点小伤，并无大碍，过几天就出来。

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议，没别的事的话，你们先回去。

你的表情，看上去，好像真的，没别的事。

可不是吗，你这毒蛇，能有个什么表情呢。

但是，毒蛇的心里，有时，也会慌得一批。

你决定杀你哥，只是昨天才定下来的决策，你昨天发觉，密室的安保工作有纰漏，负责膳食的兰京，跟你哥有仇。

所以，你当机立断，临时起意，刀斩乱麻。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你有什么，长远的计划。

长远的计划，你得等高德政，来为你规划。

在他来之前，你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从小你就这样，闯了祸，就等着高德政来给你腾挪，甚至替你背锅。

高德政，字士贞，渤海高氏家族成员，与高乾、高昂等开国功臣，同出一脉，被父亲派给你，做你的管家，已有多年，与你关系非常亲密，深得你的信赖。

他是你的私臣，只忠于你一个人。他不像崔季舒、杨愔，可以这山望着那山高，可以这边墙倒那边逃。

接到你的密信，高德政飞奔一昼夜，从晋阳来到事发地邺城，二话不说，立即拉你回晋阳。

你不想回晋阳，你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你的亲娘。

怎么面对？你自己都说了，你大哥是被刺客所杀，刺客又被你所杀，即便太夫人起疑心，也无处可查。

不要管这些了，现在邺城方面，有崔季舒和杨愔帮忙看着，问题不大。

你要马上回到晋阳，先见太夫人娄昭君，说明情况，不论如何，太夫人都只能支持你，替你站台，由她出面，说服掌握军队的亲朋勋贵，尤其是你的堂叔高岳，和你的表哥段韶。

有了军队的支持，你再回到邺城，拿着剑，来和控制朝廷的司马子如与高隆之对话，他们才不敢浮夸。

这在晋阳与邺城之间，一来一回的事，你必须在三五天内，全部完成。

好了！你先去晋阳吧，我留在邺城，替你看着。

只能这样了，你解下腰间京畿大都督的印绶，交给高德政。然后跨上宝马，向西边的高氏老巢晋阳飞奔。

到达晋阳时，已是午夜时分，你忐忑地敲响母亲的门。

母亲问你什么事。

你说，娘，您先坐。

母亲坐下，又问你什么事。

你说，娘，您先喝口水。

母亲说不喝，到底什么事，快说。

你说，大哥遇刺……身亡了。

母亲瞪着眼睛，梗着脖子，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你赶紧过去，掐她的人中，把她救醒。

一醒来，她就用惊异的眼光，死死地盯着你，像是看透了，你心里所有的秘密。

你不敢面对，只好回避。

这时，门外又有人求见，母亲宣他进来。

是鬼鸮刘桃枝，他一进门，见你也在，似乎有些吃惊。

你见他进门，也感到胆寒心惊。

什么事情，能瞒得了他？想必，他已经掌握了这起凶杀案的实情。

他一定会，告诉母亲……

你也不敢看他，只想着，待会可能，会被他擒拿。

刘桃枝看着你，心里的来回权衡，也是非常复杂。

如你所料，你的作为，瞒不过这只鬼鸮。

但是，如果对太夫人实话实说，引发你们母子不和，会有什么效果？

他见你，比他还快就到晋阳来了。

他看出，你对父兄的宝座，已是志在必得。

即使你的母亲阻拦，你也会奋力争夺。

争夺，就会再惹祸。

你大哥就这么死了，总得有人站出来，支撑你们高家，太夫人的影响力虽然强大，但毕竟是女流之辈。

而且，因为柔然公主的存在，太夫人如今，并没有正室地位，连带她的六个儿子，其实严格地说，都没有正式的嫡子地位。

包括你在内，太夫人的六个儿子，如今和其他侧室生下的九个儿子，按照年龄顺序排在一起，都是庶子。

风平浪静的时候，没有人会去钻，这个牛角尖。

可现在，显然不是风平浪静的时候。

别有用心的人，只要掐指一算，就会发现，排在高洋后面的老三，青州刺史高浚，就已经不是太夫人的儿子。

老三高浚的母亲，来自顶级豪门，太原王氏。

而这些顶级豪门，在高欢的时代，一直受到抑制，被迫要给高家亲朋勋贵，腾位置。

你大哥高澄的政治路线，与父亲显然不同，他与高家亲朋勋贵，相对疏远，却热衷与顶级豪门，建立关联。各地豪门，也因此把未来的希望，寄予高澄。

比如你大哥，不喜欢你，却很喜欢三弟高浚，总夸他脑瓜聪明，总带他出入朝廷。

大哥一死，豪门会担心，他们已经获得的地位，无法维持，如果，他们祭出高浚这张牌，怂恿他举兵反叛。

那么，高家的江山，立即会马蹄声狂乱。

最终，刘桃枝顾念老主子高欢创业艰难，由此决断，在如今情势之下，谎言，才是善。

于是，他对你母亲说，刺客杀害了你大哥。

什么人，指使的刺客？

你母亲的话语，虽然是在对刘桃枝说，可她那锐利的眼神，还是在往你的脸上落。

即使刘桃枝说，无人指使，高澄确与刺客有仇，因此惹祸。

母亲又问，刺客可曾抓获？

刘桃枝说，刺客首级，已经被你当场斩落。

母亲本来还想问，你，怎么会恰好出现在哪里。但想了想，没问出口。

只是她的眼神，依然没有把你放过。

你在等待母亲，把你与刘桃枝之间，这心照不宣的低级谎言，彻底说破。

你从来没有，把你的母亲读懂过。

刘桃枝都能想到的，你的母亲未曾想过？

你没有想到，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你身边。

你也赶紧站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母亲赶紧上前，拉住你手的：儿啊，你手刃凶手，已经为大哥报了仇，我就代他，向您谢过。今后，你和大哥的往事，你就不要再计较了，你要善待，你大哥留下的儿女，好吗？

你的鼻根，猛地一酸，鼻孔，骤然一度，哇的一声就哭，哭得眼前一片模糊。

除了这白鹿，谁还能让你这毒蛇哭。

白鹿吩咐刘桃枝，连夜叫来骑兵总司令高岳，与步兵总司令段韶，以及通知身在邺城的禁军总管，娄叡。

娄叡的父亲，是你的亲舅舅，你母亲刚刚去世不久的弟弟娄昭。

娄昭晚年，对争权夺利感到厌倦，每日在家酗酒，懒得去名利场上的露脸，却也依然不免，病魔缠身，噩运连连。

他的晚年，对别人而言，还算是壮年。

丈夫高欢，弟弟娄昭，长子高澄，相继离世，都在这两三年，你母亲，那男子一般的雄心，在生活的磨蚀下，慢慢消失不见。

你很快就看到了，听闻太夫人有召，即便披星戴月，也立马赶来的堂叔高岳，与表哥段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