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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长明(168)
作者:林间烟雨 阅读记录
长孙无境极快看罢福佑堂领养弃婴文书。
朝臣从长孙无境黑沉可怖的面色中猜出,此事已然十之八九。
稳婆朱氏很快便被传召入殿,朱氏看得长孙明面容,很是一惊,身子剧颤,细细说得当年云州事,与顾媖所言并无差。
长孙明久久看着伏首的顾媖,在四面越发高的议论声中,忽笑了一声,她这一声自嘲又冰冷的笑异常突兀。
殿内倏地安静下来,除却顾媖,所有人的视线都在长孙明身上。
只见身着深红色蟒袍的长孙明,摘了赤金宝冠,浅琥珀色的眸子染了赤色,她背挺得笔直,没有哭闹,没有辩驳。
长孙明上前两步,微微屈身握住顾媖的手,顾媖浑身一僵,叫长孙明半拖半扶的带起,顾媖神色极为难看地挣开长孙明,却又叫长孙明紧紧攥住,长孙明微微弯着腰,长睫微垂,望着顾媖。
“姨母,我没有从你口中知道过这些,也从没有让人杀你。”
她声音不大,却足已令殿内所有人听清。
顾媖面上青白,奋力甩开长孙明,再一次俯首跪下去:“罪妇所言句句属实!”
长孙明轻轻笑了一声,直起身的同时,殿内文武百官齐齐跪下。
唯有长孙明一人立着,她平静看长孙无境。
*
纤细如玉的手自床帐内探出,有些费劲地扯住帐幔,樱粉色的帐幔叫扯下大半,顾婉苍白的脸从帐幔中探出,身形晃动间颤颤下了榻,勉强拉得一旁的外衫,声音嘶哑地唤人。
名为鱼儿的宫女并没有应声来。
一双冰凉的手托扶起顾婉,顾媖无甚有表情的脸映入顾婉眼中,顾婉先是一愣,而后呆怔看着顾媖,又将顾媖甩开,唤鱼儿与方姑姑。
长孙明为女子,甚至并非是长孙血脉之事,已经传开,饶是消息不得入的毓秀宫也知了。
顾媖传方姑姑。
“贵妃担心着凉。”顾媖上前为顾婉穿好外衫。
顾婉反应极大地推开顾媖:“你是谁?”
方姑姑刚迈进殿,便听得顾婉这一声虚弱的质问,她只作无事端着汤药站定。
前日长孙明之事叫宫女说漏了与顾婉听,顾婉听得吐血昏了两日,这两日她守在顾婉榻前,听了顾婉两日的呓语,混乱不清根本让人无法理解的话。
“婉儿,我是阿媖,你怎了?”顾媖站定,淡问。
顾婉颤抖后退,扶住圆案,勉强撑得身子:“不、你不是,你不是我姐姐。”
顾媖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又斜着眼看了一眼方姑姑,方姑姑一怔,上前在顾媖耳际轻声道:“贵妃前日受了刺激吐血昏迷,两日没用药。”
顾媖翻方姑姑一眼,方姑姑低下头,明白她意,将药留下,行礼退下。
她往前,顾婉便后退,几次后,顾媖便也不强上前去,只在殿中站定,又道:“婉儿,我是淑娘。”
叶氏淑娘。
“不!”
顾婉突然尖利反驳,红着眼摇头再道:“你不是,你不是淑娘!”
顾媖注视顾婉片刻,又淡然说道:“我是淑娘,你只是忘记了。”
“不!你不是!你不是和我一起的人!”顾婉颤抖着往后退,忽想起了什么事般,猛地冲上前抓住顾媖。
“我的孩子呢?淑娘呢?”
顾媖眼睫微垂,视线落在顾婉攀在她臂上的那只苍白瘦弱的手上,未答话。
顾婉松开她,又比划道:“我记得很清楚,我生的就是儿子,是一个同陛下很像的儿子。”
她又想了许久,扭头看顾媖:“没错,是个同陛下生得很像的儿子,眼睛乌黑乌黑的,而不是像我的女儿,你、你到底是谁?”
顾媖面色还是冰冷,端了药来,回答顾婉的只有喝药两字。
顾婉骇然看着黑沉沉的药,混乱的脑中翻滚着,想明白了些许,推开顾媖探过的手,往殿外快步。
顾婉身子弱,脚下虚浮无力,不过几步又叫顾媖强扶住带回。
“鱼儿!方姑姑!”顾婉虚弱地唤人,脑中又现出长孙明的面容,嘴中喃喃,“我要告诉陛下,是你换了我的孩子,是你害我,是你害明儿和我。”
顾婉恍然想起长孙明在天牢,眼泪不住地砸下,嘴里喃喃唤着明儿。
“明儿、明儿……”
“明儿怎会是女孩子……”
她嘴里喃喃,恍恍惚惚间浮现出不真切的画面,年轻女人抱着婴孩出现,婴孩不哭不闹,生得一对琥珀色琉璃眸,肌肤如同白雪般。
顾媖拉住顾婉,眸底闪过一丝异色,她顿了半瞬,端起药碗。
*
阴冷昏暗的牢房中不过一颗豆大点的火珠,不足以照亮一方,牢房外渐有轻缓的脚步声,随着一盏昏黄的灯慢慢照亮一方天地,来人将手中的灯搁放在木架,打起罩着大半张脸的兜帽。
长明背抵在冰冷的铁壁,并没有去看来人。
早在顾媖来前,看守的狱卒就悄声退了,顾媖冷漠的脸在昏黄的灯火映射下显得有些瘆人。
顾媖抬起眼扫过去,长明墨发凌乱高束,单薄的囚服紧紧贴在身上,长而浓密的羽睫遮住浅琥珀色的眸,白雪般的肌肤越发病态地白。
牢中自然不会好过,长明虽没被用刑,却叫禁军统领诸赢封了穴,全身十四大穴被以金针封住,比天牢二十六种酷刑还要痛苦煎熬,这也便只差废了她一生武功,一旁矮脏的木桌上放着两碟小菜与一碗清粥,牢中吃食并非能入口之物,这两日送来的吃食都是些变了味的东西。
牢中很是安静,长明这一处也不过她一人。
“陛下隆恩,念在宛贵妃的份上,饶了我的性命。”顾媖好似在解释她为何还能这样来见长明。
长明没有回答。
“你不该救我。”要杀她的并不是长明,长明是救下她的人。
她定定看着隐在半明半暗牢房中的长明,长明早已知晓自己并非为长孙无境的血脉,只不过,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并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长明应当没有料想到自己竟会是玉凝儿之女。
长明垂着的羽睫轻颤了一下:“就算没有你,也必然会有另一个人。”
是极为虚弱无力的声音,顾媖以往不曾听到过。
长明还是不看顾媖,她难道稀罕做长孙明?
答案必然是不,她从不稀罕做长孙明,便让她选,她又当如何,只作顾长明,这一辈子只在小青山?
脑中浮出不该浮现的身影。
长明低垂着眼看着自己不甚有气力的指。
没有什么好不好,坏不坏,顾长明也好,长孙明也罢,玉凝儿之女又能如何。
这些很坏的事也并非全然是坏的。
当长孙明时,她过得很糟,但让她选,她似乎又无法舍弃掉这糟糕的三年。
如果没有这三年,她应该会更为难受。
这三年……
顾长明的十七年,长孙明的三年,于她来说,都有所值得。
痛也好,欢喜也好。
顾媖看着半隐在黑暗中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人,她比谁都清楚,这一张脸意味着什么,顾婉现在所得的一切,只不过是因同这张脸有三分的相似。
这张不容有半分折损的脸,是长明的保命符,亦是长明的催命咒。
长明浅琥珀色的眼瞳在灯火下闪现琉璃般的宝石光泽:“我娘、”
她一顿,又垂了眼,改口问:“贵妃如何了?”
顾媖侧身:“陛下让人瞒了贵妃,贵妃并不知此事,你知道贵妃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