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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99)



主动权全操在宇文朔手内。

宇文朔满怀感慨地叹道:“之所以感到为难,没法当机立断,是因记起那场马球赛。下场的一刻,没人想过会输,表面的结果当然是我们赢了,但大家心知肚明,实已败在范兄手上。离奇微妙处,正在于此。未落场比赛也好,落场也好,范兄总能不露斧凿痕迹的操势控局,挥洒自如。”

稍顿,续道:“假设人生如马球赛,同样的事发生在现实里,在下忘掉马球场的深刻教训,对范兄悍然出手,有很大机会重蹈覆辙。这个想法,令我不得不三思行事。”

龙鹰脊骨凉浸浸的,如被冰水浇下。

宇文朔不愧才智高绝之士,他将马球赛的体会,用之于现实,所言虽务虚空泛,却是离事实不远。如循这个思路,观行听言,说不定有一天恍然大悟,识破自己的真正身份。这非是过虑,而是大有可能。

正如球赛,需要的是精锐的马球队,当想到“范轻舟”绝不是孤军作战,宇文朔的想象力将如被打开的收妖葫,连他自己也没法阻止。

龙鹰的心绪反平静下来,这是面对危机时魔种式的反应。苦笑道:“宇文兄有何提议?”

话出口才感古怪,自己真的感到有个来到对方口边的提议,只差尙未说出来。

宇文朔目现奇光,难以置信的道:“我的确有个提议,不过你问的该是关于我三思后的决定,你怎可能猜得到的?”

龙鹰抓头道:“这是难以言传的直觉,没有什么道理。”

宇文朔惊疑不定的打量他,道:“在说出提议前,先说一件事。”

龙鹰呆瞪着他。

宇文朔目光返回桥下流动不休的河水,平静的道:“由于事关重大,在下又是进退两难,既不愿与范兄为敌,又没法坐看范兄到西京来搞风搞雨,唯一之法,就是征求如我般,或比我更熟识范兄者的宝贵意见。在我来前,曾拜访倩然。”

龙鹰知他留意自己的反应,不愠不火的道:“噢!是独孤小姐。她……她好吗?”宇文朔淡淡道:“她心境平静,平静至使人难知她是喜是悲。不过!当她听到范轻舟之名,看似没变化,但我敢肯定她多了种我没法说出来的东西。”

龙鹰一怔道:“宇文兄在警告小弟吗?”

宇文朔道:“只是提醒。在关内,以前美好的时光似从未溜走过,若有人想敲碎这个梦,后果是没人承担得起的。”

第六章 逼入穷巷

宇文朔怀疑独孤倩然听到“范轻舟”之名,心生异样,该为事实,算他够灵锐。

龙鹰之所以敢肯定,是因独孤倩然并没有将“东宫惨案”后,独自来见自己的事,告诉宇文朔,否则宇文朔不会是现在的态度,而是如她般,怀疑自己的身份。

假如“范轻舟”是龙鹰,那一切令宇文朔难以理解的事,均可迎刃而解。

这个高门世族的天之骄女,因何肯为自己隐瞒?她不是一向以家族为重,至乎可为门阀的复兴牺牲一切?

答案呼之欲出。

正因她仍在怀疑他是龙鹰,遂对“范轻舟”的到西京来,特别感到震撼,比宇文朔想得更深入,更有掌握。

他并不认为独孤倩然爱上了他,虽然该有两、三分情意,可是像她般的高门之女,绝不轻易对男性倾心,唯一的例外,或许只有龙鹰,就如身份地位不在她之下的商月令。

这是颇微妙的心态。

愈懂时局,愈清楚政治,愈能明白龙鹰的过人之处,特别是龙鹰有“新少帅”之称,使人将他提升至“少帅”寇仲的高度。而龙鹰先后大破契丹和突厥两大强盛外族,以千人之旅,纵横大漠,功业确可与寇仲并驾齐驱,前后辉映。

自古英雄配美人,商月令钟情于尙未谋面的龙鹰,是常规而非例外,故不惜千方百计,务要令龙鹰赴飞马节之会。

寇仲已远,虽仍是无数美女的深闺梦里人,却属神话级的人物,可得到她们不须有任何保留的仰慕,然终是虚无缥渺,逝者如斯。可是“新少帅”就在眼前,独孤倩然更猜到龙鹰和商月令的真正关系,只是“范轻舟”矢口否认吧!

只要独孤倩然仍保持对龙鹰怀疑之心,就不会鲁莽地破坏“新少帅”的鸿图大计,且不得不把与商月令的交情计算在内。

就是这个心态和想法,独孤倩然瞒着所有人,她与“范轻舟”的秘密会面,不吐露半句有关商月令的异样情况,否则就是出卖龙鹰,出卖闺中挚友商月令。

如此复杂微妙心态,宇文朔如何能明白?尙以为独孤倩然爱上了“范轻舟”,因而来个口头警告。

想完独孤倩然,轮到眼前的世族第一高手宇文朔。他的“以前美好的时光似从未溜走过”一句话,可圈可点。若说高门的其他人仍在造梦,他已从高门梦里醒过来,惊觉只是一场春梦。

世易时移,“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门阀垄断一切的日子逝似洪流,一去不返。即使大唐复辟,真正掌权者,如武三思、宗楚客、纪处讷之辈,非是武周余孽,就是高门外的新势力,江湖上则冒出个田上渊,与李唐没半丝关系。被女帝大诛其宗室后,李唐子弟也步向式微,现时显露人前,最似样子的惟有“李清仁”,但正是宇文朔心存猜疑者。

现今的皇朝,女权当道,随时可重演当年武曌夺权的历史,试问在如此形势下,宇文朔仍未能掌握自身的处境,何配智士之名。

这个想法,使龙鹰感到与宇文朔之间,并没有解不开的矛盾和死结,异于与台勒虚云势难两立的情形。

诸般念头,电光石火的闪过脑际。

龙鹰语调铿锵的保证道:“宇文兄可以放心,小弟怎敢有丝毫痴心妄念。至于宇文兄认为独孤小姐对小弟有点不同,该属一场误会,源于因搞不清楚小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宇文朔漫不经意,随口而说地问道:“敢问范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龙鹰诚恳地道:“目前形势暧昧复杂,很多事可意会,难明言。小弟现在干的,在别人眼里似没什么道理,却是对未来的精打细算,希望不用临渴方去掘井。小弟现在可透露的,就是我江舟隆的荣辱已与竹花帮挂钩,进退与共,所以坐的是他们的船,做生意赖他们的铺子和物料。田上渊现时对小弟另眼相看,皆因小弟有利用价値。不可以再说得比这更清楚了,希望宇文兄仍当小弟是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宇文朔不露内心想法的徐徐道:“在下想知道一件事。”

龙鹰暗呼不妙,又无可奈何,苦笑道:“宇文兄的提议终于出笼,小弟洗耳恭聆。”

宇文朔如问无足轻重的琐事般,闲话家常地问道:“那天在马球场上,范兄和河间王说的是什么?”

龙鹰虽早有准备,仍给他问得慌了手脚,当时找杨小子说话,作梦未想过有今天一日。独孤倩然在那次的单独会面,曾说宇文朔为想晓得两人间的秘密对答,愿付上任何代价。

一语成谶,龙鹰终于面对宇文朔的诘难,肯说出来,他便放自己一马,容忍自己在关中,说得好听些是大展拳脚,难听些是搞风搞雨。

龙鹰暗叹一口气,道:“若不说出来,就失去你这个朋友,对吧!”

宇文朔唇角逸出笑意,点头不语。

龙鹰道:“其中牵连广泛,涉及各方势力,如若传了出去,小弟情愿没来过西京。”

宇文朔道:“我宇文朔绝不出卖朋友。”

龙鹰是名副其实地被逼进了穷巷,连转个身也难之又难,一言不合,关中世族将变成自己的敌人,来打仗不成问题,来做生意则是未出师已身败,如何向香怪和郑居中等一众伙伴兄弟交代?

淡淡道:“小弟威胁他去做某一件事。”

宇文朔没想过的动容道:“威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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