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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539)



龙鹰他们也曾想过类似的情况,但因不晓有安乐寺一事,思不及此。

台勒虚云沉声道:“现时所有筹码,全在韦、宗二人手上,清仁阵脚未稳,短短几个月难以成势,故而一旦李显遇害,他将是第一个被赶下来的人,接着撤宇文破之职,所有重要军职,尽入韦、宗之手。”

说毕长长吁出一口气,双目射出欣赏和佩服的神情,又颇有心满意足的味儿,表现出对能相埒于他的对手的赞叹。

台勒虚云这种寓游戏于生死恶战的派势、气度,别具震撼人心的力量。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如非得台勒虚云点醒,龙鹰自知将一直如此这般被老宗、老田欺骗下去,直至走入叫天不应,呼地不闻的穷途末路,陷身必死绝局。

今趟老田绝不容他有半丝生机。

台勒虚云说的,不用大规模流血,无政变之名,却有政变之实的惊天阴谋,指的正是韦宗集团要杀害的对象,限于他的“范轻舟”、符太、宇文朔等三数个被他们视为眼中钉的人。

“范轻舟”若亡,田上渊将以狂风扫落叶之势,将竹花帮、江舟隆和黄河帮连根拔起,完成北帮一统江湖的大业。那时宗楚客要取韦后代之,易如反掌。

夜来深该是奉宗楚客之命,故意在自己面前数落田上渊的不是,凭此与他建立私交,以坚定他认为老宗、老田濒于决裂边缘的错觉,并可探听他心意。

令其成为安乐大婚的筹款者,是把他留在西京不着痕迹的妙着,一石数鸟,也使北帮取得受重挫后喘息的空间。

我的娘!

差些儿中了他们的奸计。

为何经历过田上渊与突厥人暗里勾结的事,宗楚客仍与老田水乳交融,合作无间?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宗楚客一直清楚有这么的一件事,老田是在他同意下进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喃喃道:“确令人百思难解。”

竟忍不住将心里的话冲口说出,可知困扰得他多么厉害。

台勒虚云讶道:“轻舟指的是哪方面?”

龙鹰从苦思里惊醒,不好意思的道:“我忍不住又想起宗、田两人间的暧昧关系。”

台勒虚云朝他瞧来,双目烁烁生辉,细审他的神情,悠然道:“这是爱思考者的通病,很难接受对某事某物不断看错。我一直在冷眼旁观,故能看到轻舟忽略的东西。”

龙鹰虚心请教。

台勒虚云分析道:“轻舟的问题,是看得太远。”

龙鹰愕然道:“太远?”

台勒虚云看着一朵在天边写意飘浮着的云朵,似浸沉于某一莫名的情怀里,情深温柔的道:“中土幅员广阔,地理形势复杂,人力、物力均在突厥人百倍之上。”

龙鹰心内暗叹,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竟没想过。想的只是一旦让默啜突破缺口,将长驱直进,兵临西京城下。沿途杀人放火,以战养战,造成民众的大灾难。

原因他是晓得的。

是因他龙鹰与台勒虚云有着根本性立场上的差异。

台勒虚云与老宗、老田等同类,均是为求成功,不择手段之辈,差异处,是台勒虚云自有其一套对天人宇宙的完整看法,充满对生命不屑的意味。

台勒虚云晋入另一层次,缓缓道:“任默啜今趟如何准备十足,人强马壮,且成功设立接连河套的增援线,始终补给线太长,一旦中土军民全力反扑,将首尾不接,无法扩大战果,只能扰攘一番,最后仍无功而退。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攻陷西京,是痴人说梦。”

又冷哼道:“一旦惹出龙鹰,默啜能否全身而退,尚为未知之数,当然,指的是默啜力能攻陷西京的情况下,龙鹰方会回来。宗楚客岂肯让这个情况出现?”

接着目光回到龙鹰处,异芒绽射,沉声道:“宗楚客和田上渊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扳倒郭元振,默啜给他们骗了,你也被他们蒙在鼓里。”

龙鹰拍案叫绝。

一言惊醒梦中人。

宗楚客和田上渊图谋的,乃窃国的不世功业,若无长远的规划,到了口边的肥肉也可被衔走,何况还有他龙鹰在旁虎视眈眈。

韦后垂帘听政,捧出年幼的假皇帝李重茂出来当傀儡,手握重兵的郭元振师出无名,被逼坐视。

可是,若老宗、老田改朝换代,郭元振岂肯坐视,立即挥兵勤王,加上人心思唐,老宗、老田势不堪一击。

故此,郭元振方为老宗、老田的心腹大患,一天郭元振仍手握北疆兵权,给个天让他们作胆,仍未敢坐入皇帝的位子。

郭元振若去,他龙鹰不足为患。

老宗和老田,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

台勒虚云摇头叹道:“一计不成,施另一计,可惜他们茫不知有本人在暗里主事,虽说鹿死谁手,言之尚早,但我们已非全无反抗之力,大家走着瞧吧!”

(《天地明环》卷十八终)

卷十九

第一章 盛情难却

离开因如赌坊的一刻,龙鹰拥有了全新的视野。

台勒虚云的洞悉人性,令他明辨世情,可从无声之处,听到惊雷;从毫无表征里,寻到蛛丝马迹。冷眼旁观下,不受掩眼假象之惑,直指真相。

遂有对自己两次验证,他龙鹰之所以能避过图穷匕见,全赖老天爷的关照。换言之,可运筹帷幄,不外如是。

台勒虚云可信任自己而不疑惑吗?龙鹰直觉非是如此,但亦非仍有怀疑,这个看法视乎互相矛盾,只因不明白台勒虚云的处事方式,此君只会在某一阶段,做这个阶段需做的事。可以这么说,由此时到安乐的大婚,他将与他的[范轻舟]忠诚合作,言无不尽,因目标相同。环绕着目标,龙鹰得到他没保留的信任,但离开这个范畴,台勒虚云不会透露分毫,其对人的信任,明显有亲疏之别。

范轻舟在台勒虚云的眼里,是目前形势下最重要的棋子,若不信任他,将无从发挥他这个棋子的威力。

以台勒虚云的头脑,刚向他展现出来对事物的掌握,肯定于李显驾崩后的形势和发展智珠在握,偏是含糊其词。

隐隐里,他晓得台勒虚云对李显后的大唐朝,已拟定严密、周详的计划。

龙鹰清楚自己的一大破绽,就是对李重俊兵变发生的前后情况,近乎无知,幸好非是没补救的方法。

目前必须找个安静的好处所,展卷细读符小子的大作。

现时出入因如坊,次次用尽浑身解数,务求避人耳目。

情况与去见独孤美女相同,须神不知,鬼不觉。

※※※

“青楼大少”柳逢春招呼符太的好地方,是秦淮楼内景观最佳、位置优越的鸳鸯馆,俯视小秦淮,远离其他厢馆。月色星光从两边橘窗映进厅堂,一时哪分得清楚是真是幻。

两个挑选出来的女侍悉心伺候,为符太脱下外衣,奉上热巾敷脸,剩是她们灼人的青春气色,可令人乐不思蜀。

不过,符太在这方面异乎常人,对年轻貌美的女郎无动于衷,一心想着快点回“家”,并不受落青楼的风流阵仗。

柳逢春待人接物的经验,乃丰富至再不能更丰富的老手,看在眼里,却不点破,敬符太一杯后,道:“此为我珍藏多年的特曲白酒,有个别致的名字,叫‘刘伶醉’。”

符太很想问“刘伶”是什么东西,知机地不问,怕一问便泄出不熟汉文化的底细。柳逢春一副自己理该知道般的模样,使他生出警觉。

自己确不适合参加社交宴会,很容易在这类无关痛痒的事上露出马脚,不由想到后天霜蔷透过长宁力邀他去做说书人的雅集,想想足教他头痛。

酒确好酒,纵然不好杯中之物,酒入喉后,立感暖融融、懒洋洋的,有进一步令他投入眼前美景去的妙用,一时又不那么的急着走了。

柳逢春再敬他一杯。

看着柳逢春期待他品评的神色,符太勉为其难的道:“很奇怪!我还是第一次喝酒,不感酒意上头,闲逸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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