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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40)



四合式院落,中园的另一边,符太察觉到另一直长、太医任无心透窗窥看这边的情况,一副想看好戏开锣的鬼祟神态。

大奉御甄权隔远施礼,开腔道:“王太医远道归来,可喜可贺,本奉御代表尙药局上下,欢迎太医。”

在他另一边的郑虔,却向符太打个眼色,还呶呶嘴,露出不屑之色。

别的不行,符太自小训练有素,一看郑虔的暗示,立即智珠在握,明白怎么样的一回事。

勿要小觑尙药局,虽为殿中省下一个小机构,却是地位超然,不论多大的官,等闲不敢过问局内的事,遑论干涉,因欠缺这方面的知识才能也。兼且局内众太医,负起为宫内皇室贵胄诊症治病的重责,说话可直达皇上、皇后,给他们说上一句半句,立要吃不完兜着走。试问谁敢和尙药局的人过不去?

尙药局主务掌合和药物及诊候方脉,偏重研究,制作医典。诊症治病通常交由隶属太常寺的太医署处理。

尙药局的太医并非绝不应诊,而是等闲不用劳烦他们,须看病者的身份地位。一般的应诊,一律交给低直长太医一级的侍御医负责。侍御医之下就是主药,主责配合众太医,出色者方有机会荣升太医。符太为两个小子谋的是主药之职,为登上太医之位的踏脚石,不走此步,永无成为太医之望。不是没有例外,像符太便成为从没有过的副太医,那要女帝颁旨才成。

因着种种原因,尙药局成了官署内风气最自由的处所,职级并不重要,重要在医术上的高低,能妙手回春者,方受尊崇。当年名不见经传的“丑神医”龙鹰初来甫到,连常青和茂平小小两个药童亦看不起他,太医任无心和主药毕理勤,对龙鹰诸多留难。

试问这么一个弥漫医学和研修自由风气的地方,忽然加插如韩登般的外行官员,表面似居于奉御之下、直长之上,其权则凌驾整个尙药局,等于实务的大总管,可指派局员的工作,如清洁打扫,故而所有的人,包括两奉御在内,不是味儿是应该的。

大奉御和二奉御显然因韩登有所恃,拿他没法,而唯一有资格和韩登火并者,就只有丑神医,因此二奉御郑虔虽然与丑神医向无交情,亦惟有指望丑神医为尙药局出头,摆平这个家伙。

好斗的符太立告精神大振,还礼笑道:“正要去拜会两位奉御大人,有事请教,现在竟是两位大人劳驾,庭经怎当得起。”

茂平和常青显然畏韩登如虎,常青探头看见是他来的,扯着茂平退返医轩内去。

韩登见符太不看他半眼的,现出不悦神色。此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五官四平八稳,尙算端正,不过双目透出阴鸷之色,属心胸狭窄、爱使心术的人。

三人在符太身前立定。

甄权忙介绍道:“尙药丞韩登韩大人。韩大人上个月调来我局,专责局内所有文书、考核、编置等诸般工作,直接向殿中省负责。”

符太终正眼瞧他。

韩登堆起虚伪的笑容,道:“晓得王太医回来,本官拜托两位奉御引见,顺便打个招呼。尙药局能否交出成绩来,要看大家的衷诚合作。”

符太心忖在诸色人等里,此人该属“笑面虎”一类的人物,城府深沉,擅长掩饰,乃杀人不见血的厉害角色。这般的一个人,到尙药局来是大材小用。

二奉御郑虔插言道:“太医刚才不是说有事想问吗?何不说出来,看我们能否帮得上忙。”

符太心想郑虔并不简单,猜到自己这句话有的放矢。

凡在官场打滚多年,仍能屹立不倒者,必有所恃。

符太轻描淡写的道:“真巧,想问的,恰好是关于考核的问题,本人手下两个药童,茂平和常青,经本人考核后,在用药方面,均学有所成,不让他们升为主药,实在浪费。嘿!本人对药局内擢升的程序一概不知,望三位大人指教。”

飘权和郑虔两双眼睛投往韩登,符太问的,属他职权的范围,只他有回答的资格。

韩登装出个理解的神情,然后好整以暇的道:“王太医提拔人才,是好事,本官非常欣赏,人尽其材也。皇上最近颁下‘升调令’,规定官署规模不论大小,对升调均须公正评核,这方面分季核和年核,集齐后由署内负责评核的官丞,递送上级官署,批核发还下来。王太医既认为茂平和常青是可造之材,可逐季撰写评核,只要交给本丞,本丞必秉公处理,绝不延误。”

符太面对的是个大打官腔的政治老手,除非不讲道理,否则就是热脸孔贴上冷屁股,无计可施。

以李显的为人,怎会颁下这么一道谕令,摆明是给以张柬之为首的一众大臣逼出来的,情况该像武三思忽然降级为郡王,这道谕令针对的是以前二张、现在的韦武,至乎整个大周用人的歪风。而这个什么丞直接向最高层的张柬之等人负责,不卖面子给任何人,当然包括他丑神医。

他奶奶的!

这叫“出师未捷身先死”,第一次沾手官场小小的人事,立即吃不完兜着走。他若想绕过程序,惟有向李显哭诉,而现时的李显肯定有心无力。张柬之等虽用心良苦、大刀阔斧的革故鼎新,然而,于李显来说,等于步步进逼,有夺权之嫌,因此对韦后、武三思等的谗言更听得入耳,难怪骂张柬之等五人时,咬牙切齿。

要对付眼前小小的官丞,或许仍可办到,可是他背后是整个庞大的官僚集团,除李显外,没人可动摇。

收拾不了这个家伙时,给他反噬,自己当然夷然不惧,受苦的却是茂平和常青。

符太暗叹一口气,心忖想不到我符太也有今朝一日,须呑下这口气,正要说几句较恰当的场面话,急促的步声从回廊的另一边传来,吸引了四人的注意。

来的是荣公公,隔远施礼道:“皇后有请王太医。”

符太暗赞荣公公得体知机,若仍唤自己为神医,甄权和郑虔的面子挂到哪里去?

乘机脱身,施礼告退。

※※※

马车驶离尙药局。

符太向荣公公道:“那婆娘因何事找我?”

荣公公苦笑道:“有何好事,但真正的情况仍未弄得清楚,所以我亲身来,让太少可知多一点。”

符太讶道:“想不到你和那婆娘这般亲近,她信任你吗?”

荣公公道:“在胖公公安排下,早在皇上从房州返洛阳,我便向他们投诚,对皇后的事,不论有理无理,均全力以赴,她不信我信谁?”

符太道:“有何事是我该知道的?”

荣公公道:“你这边离开紫云轩,皇后那边立使人将小敏儿召去见她,问了半个时辰,才放她回轩,并着人去找你,给我截着代他来。”

符太道:“这样的取代传令人,不嫌着迹吗?”

荣公公道:“皇后纵然知道,还以为我是尽心尽力,怕其他人请不动你老哥。”

符太头痛的道:“那婆娘究竟耍什么娘的把戏?”

以前的他,颇有几分刀枪不入的错觉,皆因没有牵挂,怎知回来不到两天,独行其是的感觉已然报销,不得不为小敏儿着想,还有常青和茂平。我的娘!这算是什么运道。

现时他最需要的是胖公公,希望他的徒弟小荣可等于半个他。

荣公公沉吟道:“她耍什么把戏,还看太少和小敏儿的关系。太少夺了小敏儿的红丸吗?”

符太坦白道:“想都没想过。”

荣公公难掩讶色,失声道:“太少竟对女人没兴趣?”

符太尴尬道:“小荣勿想歪了,我只是不像龙鹰那混蛋般好色。”

荣公公道:“那为何让她留下来?”

符太叹道:“是因‘近朱者赤’,沾染了龙鹰心肠软的坏习性,不忍心赶她走。”

荣公公道:“这就易办,只要你明言对小敏儿毫无兴趣,皇后势拿你没法,就让她收回小敏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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