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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鹰听得头皮发麻,拓跋斛罗观人,看的不单是武功、智慧,而是整体,且是透视式的一览无遗。
他绝对同意拓跋斛罗的看法。台勒虚云乃龙鹰平生所遇的人里,唯一他自愧不如、难以匹敌的人,曾命丧他手上,之所以直到今天大家仍斗得难分难解,皆因他龙鹰身具魔种,能人之所不能。
帐内鸦雀无声。
拓跋斛罗该为惜字如金的人,忽然详论台勒虚云的性格成就,龙鹰固摸不着头脑,恐怕默啜等亦不知道拓跋斛罗的说话,引他们朝哪个方向走。
拓跋斛罗陷进某种奇异的情绪里,是缅怀,也是感触,沉重,却并不沉溺,保持着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态度,缓缓道:“忠于大汗,又或背叛大汗,对虚云来说,是个选择的问题,不存在个人的感情、好恶。事实上,他对自己的人生,采取的是同样的态度。不论大汗如何不满他,勿犯对待龙鹰的同一错误,就是低估他。即使有一天我们狼军铁蹄踏遍中土每一寸土地,仍然没办法奈何虚云分毫,虚云也是龙鹰外,本人没十足击杀把握的人,这个理解至关重要,可使我们不去做力有不逮的事。”
正是这种有容乃大的胸襟气魄,令拓跋斛罗成为继“武尊”毕玄之后的突厥第一人,至乎塞外第一高手。但他的话也令龙鹰糊涂起来,明显在针对默啜捏死台勒虚云的想法,委婉道明压根儿不切合现实,徒劳无功,但这样说出不中听的逆耳之言,目的何在?龙鹰肯定默啜如自己般不明白。亦正因掌握不到拓跋斛罗的心意,有点像当日与这可怕高手交锋情况的重演,就是施尽浑身解数,仍没法占得先机。
于龙鹰来说,拓跋斛罗已成了他们一方的不测之数,便如自己是默啜今仗成败的不测之数。
原本有十足把握的事,例如杀鸟妖,再不是那么有把握。
拓跋斛罗的声音在耳鼓内震荡着,道:“虚云是孤独、寂寞的人,幸好苍天并不薄待他,不论他现在所走的道路,与龙鹰如何不同,隔开多远,终有一天,两条路将在某一点相遇,那是只容一人通过的路。大汗在中土撒下虚云这颗种子,正是唯一可对付龙鹰的手段。大汗所有进攻退守,绝不可忘记此点。夜哩!请大汗容许本人告退。”
龙鹰返回河边的现实环境里去,出现眼前是乌素惊异的面容,显然以为龙鹰听到什么关系到此战成败的事,骇至魂飞魄散。
确是惊心动魄,却与战争没有直接的关系。
天亮前,龙鹰远离后套平原,踏足与到过任何地方均有异的奇异地域。
遥阔的黄土高原,亦即是河曲之地,西起日月山,东到太行山,南至秦岭,北抵阴山,一旦置身其中,如进入了黄土形成的世界,无边无际,再也不能走出去。
长年的风侵雨蚀,过处尽为深沟大壑,大地被切割至体无完肤,支离破碎。虽然是干旱不毛之地,可是于秋夏之际,却时有雨暴,欠缺植被的疏松土壤,何堪冲刷?水土严重流失下,下回再到同一地方,已是面目全非。
龙鹰奔上一道陡坡,施展弹射,横越一道宽约十三丈的浅沟,一列坟起的土石丘横亘前方,拦着去路。
太阳在左方升上来,照耀高原,质地均细的黄土,在日照下闪烁生辉,令人眼眩目迷。
龙鹰取出水壶,喝了两口。
今趟探敌之旅,大有所获,关键处在得乌素帮忙。与乌素一起的两个同族高手,已返回天竺,只他一个人留下来。
原来于“房州事件”惨死的两个族人,一为乌素亲弟,另一是乌素自小相识的挚友,乌素一天未能为他们讨回公道,根本无颜返乡。更重要的,是他除复仇外,再找不到可令他能稍减心内伤痛的事来做。仇恨化为精进励行的动力,使他爱吃苦,至乎折磨自己,武技因而不住精进,为默啜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渐得信任和重用。
今次南来,能以外人入选默啜的亲兵团,是殊荣。
一路南来,乌素多次起念刺杀默啜,可是有拓跋斛罗时在默啜左右,令他全无机会。在见到龙鹰前,他也像其他突厥人般,以为龙鹰被中土的新皇驱逐,再难有作为,心内塞满绝望的情绪。到龙鹰忽然从河底冒出来,那种否极泰来、峰回路转的狂喜滋味,确非任何言词可形容其万一。
对默啜今次远征的军略,乌素近乎一无所知,知道的全凭留神观察得回来,但对龙鹰已非常有用。
其中最重要的情报,是拓跋斛罗责在保护默啜,不会投进战争去,除非战火烧到默啜身上。
今次行动总兵力逾十二万,但真正上战场的得九万之众,其他三万是突厥人称之为“兵奴”的人,负责运送辎重等等辅助和后勤的工事。
默啜麾下有一帅八将。
帅就是金狼军大统领莫哥,将包括默啜之弟咄悉匐,以及默矩、莫贺达干等能征惯战的猛将。匐俱和新冒起的凌宇当雄,留守本疆。
过去半年,狼军日夕操练攻城和与河湖有关的战术,准备十足。
从其部署推测,默啜是有长期作战的打算,对补给线非常着力。在后套平原两岸设置能互相呼应的木寨,利用后套平原这片富饶土地,源源不绝供应大军之所需。
龙鹰重温着乌素告知的敌况,脚步不停的登上土石丘之上,奇景展现眼前。
前方的地面,如被老天爷的巨斧狠劈下来,形成深陷下去、两边危崖对峙的情景。
龙鹰立处,正是这边虚悬探出的危崖边缘,他看不到立处下崖壁的情况,却从对面崖壁往内弯收,纵深达七十丈的形势,晓得所立处的险峻。
大断裂往两边曲折延伸,两崖相距逾二百多丈,除非胁生双翼,凭他的弹射绝对没法飞渡。断裂形成的长峡壑,崖壁凹凸不平,形成鳞次栉比的土崖、层层迭迭的条状纹,危崖虚悬,摇摇欲坠似的,险至极,亦叹为观止之至,气势磅礴,惟有老天爷的妙手,方能将之雕成如此千奇百怪之状。
离后套平原后,为与己方兄弟在位于河套高原东北方的骆驼堰会合,沿着大河南岸朝东走,狂驰两个时辰后,折南,依记忆中的地理图,大前方该为毛乌素大沙漠,只要在进入沙漠前,改往东行,可寻得骆驼堰。
一路走来,均为靠近大河的低丘沟壑地,虽有变化,并不剧烈,可是展现眼前的,尽为高原沟壑、土阶区,地貌遽变,比起来,被抛在后方的低丘区,是小巫见大巫,河川比之大海的分别。
右方西面是风沙滚滚的库结沙大沙漠,余势未尽的延往东面的无限远处,前方则是被分割开来,高低不等的黄褐色土丘,以及和土丘有共生关系、曲曲折折的沟谷,蔚为奇观。
日落时,龙鹰深入此地域五十多里,若为平地,他可走多数倍的路,可是攀高跃低的,明明近在眼前,一里路可变十里。路并没有白走,一天的光景,他熟习了高原的环境,毎能藉土壤的结构,使旅程较轻松顺畅。
虽然都是那么干旱不毛,但比起沙漠,黄土高原并不单调乏味,而是千姿百态,引人入胜。
入黑后,一阵突如其来的热风,从库结沙西面刮过来,登时尘土卷旋飞扬,每个沟壑均成滚滚黄尘占据的领地,黄尘暴通过沟壑断裂,发出犹如鬼哭神号的尖厉呼啸,非常骇人。
以龙鹰的强悍,在大地逞威肆虐下,亦只有暂且俯首称臣,和这样的尘暴作对,等于与自己过不去。寻得一处较坚固的土穴,就蹲下来抱头静待,一如在沙漠遇沙暴的应付办法,可以着力的方向,就是不被风刮走,或被活埋。
地近沙漠,风沙是正常的事。
如毛乌素沙漠,周遭地域全属高原上的风沙带,位于沙漠南缘曾不可一世的统万城,就是这么给风沙日复一日的吃掉,被吞噬的包括草原和河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