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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力士是个很特别的例子,奋发有为,为寻找明主的崇目标努力不懈,至乎冒上生命之险,不甘于平凡。正如独孤倩然所说的,只有通过寻找,方可令平庸的生活变得有意义。
龙鹰亦想到,有朝一日,高力士找到的明主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成功之余,也代表失去目标,算否成功、失败同一刻发生,两者间从来没有明显的界线。
纵观过去的帝皇,秦皇、汉武,不论如何有为的君主,总晚节不保,英明神武如太宗李世民,亦不能免,为巩固皇权,不惜一切。可知在以说真话为犯天条的深宫,当权力再无节制之时,会丧失开始时赖之以成功的志气和精神,逐渐沉沦腐化。
李隆基和高力士,可以是例外吗?
符太每晚坐下来写《实录》,只拣令他印象深刻的东西,这处将一段与高力士似无重要性的对话载下来,可知他对禁中的诸多禁忌,颇有感触。
高力士一脸好奇神色的道:“天女举行大型雅集,为洛阳盛事,受邀者非富即贵,又或文坛名士,故未参加过如是园的雅集者,千方百计也要弄得一纸雅笺。”
目光落在符太前桌面的雅笺上,续道:“此笺另一特色,是不会像一般请柬、拜帖般放入封套内,有着光明正大、事无不可让人晓的味儿,属天女一贯风格。”
符太点头道:“确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子。”
高力士一怔道:“经爷竟未见过她?”
符太知说漏了嘴,怎可说真话?告诉高力士只在招呼奚王李智机的宴会上有一面之缘,当时尚未从医佐升格为丑神医,含糊答道:“见过两次,一次在国宴里,另一次在翠翘楼。”
高力士现出理该如此的神色,接下去道:“可是!不论雅笺如何矜贵,仍远及不上这帖背书‘二人雅集’的‘情笺’,代表的是闵天女的‘私约’,是被天女看中了,认之为有资格与她把酒论天下的才彦,至于能否登堂入室,还看有否足令她动心的才华。”
符太听得不知该惊?还是喜?
这边厢拒绝了安乐,那边厢入闵天女之室,传开去,肯定有祸。说不心痒,又是骗人,如此洒脱独特的道门美女,错过实暴殄天物,可惜至极。最妙是不用负责任,没“上榻容易下榻难”的问题。
骂道:“你这小子长篇大论的,不外想晓得天女和老子的关系,为何她看中我?对吗?”
高力士心痒难熬的大力点头,道:“经爷精明。”
符太哈哈笑道:“若你想得到答案,怕永远失望!哈哈!人与人间的交往,特别男女间事,乃心内不可告人之秘,说出来的都不是真的,无甚道理可言。勿再说废话,今晚由你载老子去会佳人。你不用伺候皇上吗?整天在这里混。”
高力士满足的吁一口气,道:“经爷又给小子开窍了。伺候皇上嘛!众人皆醉,小子独醒,皆因有经爷照拂,稳坐钓鱼船。”
符太讶道:“关老子何事?”
高力士谦卑的道:“因千变万变,仍离不开经爷那套知己知彼,以我之长,应敌之短那一套。”
符太苦思道:“我何时教过你这一套?”
高力士忙道:“有些东西,何须经爷说出来,小子才明白,靠的是领悟经爷说话背后的含意,经爷为小子定下争取大宫监之位的大方向,若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来烦经爷,小子就是辜负了经爷。”
符太苦笑道:“确懂拍马屁,明知你满口胡言,仍不知该如何骂扁你这小子。”
高力士欣然道:“此正为小子之所长,捧拍之话,人人懂说,惟独小子这方面的说话全发自肺腑,故此经爷才这么照拂小子。”
符太没好气道:“不和你胡缠,对皇上你有何法宝?又关老子什么事?”
高力士口若悬河的道:“经爷明察。如把洛阳也计算在内,娘娘以下,有两个人,从不拍皇上马屁,一个是汤公公,另一个是经爷。”
符太沉吟道:“这个与争夺大宫监之位,有何关连?老子是太医,职责是看顾皇上的龙体,有什么好拍马屁的,难道连皇上生的病,亦赞他奶奶的一个天上有、地下无,恐怕适得其反,活生生骇他个半死。”
高力士赞叹道:“经爷正说出其中关键,是因没捧拍的需要。汤公公亦没这个必要,因他有皇上绝对的信任,晓得汤公公做的每一件事,均为皇上他着想。禀上经爷,小子正朝此小方向,为经爷给小子定下的大方向努力。”
符太动容道:“果然有些儿门道,说详细一点,如何可令皇上信任你,一如信任汤公公?”
高力士压低声音,道:“凭的是先天的优势,再加后天的努力,终开始有点成果。经爷明鉴,先天非是指小子的资质,而是汤公公和经爷的大力支持,使皇上认定小子属你们两位尊长的派系和传人,这是任何其他侍臣所欠的优势,独一无二。”
符太暗呼厉害。高力士在宫廷斗争上,手腕灵活多智,不在话下,最难得是其能看通瞧透、一丝不误掌握龙心的本领。
在龙鹰那混蛋的“长远之计”里,高力士如能进占大宫监之位,对成败可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如尚未明白,想想胖公公便清楚。还有汤公公,对手强如韦后,他仍可算韦后一着。
符太哑然笑道:“如何可使皇上,相信你和我们蛇鼠一窝?哈!”
高力士听他说得有趣,为之莞尔,好一阵子后,忍着笑道:“轮到说后天的努力哩。为人君者,特别像皇上般,有两方面是做臣仆者不可不知,不可有须臾忘却,就是恐惧和善忘。”
符太二度动容,叹道:“这方面,高爷大概可做老子的师公。”
高力士忙道:“小子怎敢?只因经爷没这个需要,也不屑这般做。”
符太赞道:“拍得好!说到老子的心坎里去。”
高力士道:“还要小子继续说吗?”
符太骂道:“你不说,我怎明白,都说你在这方面,是我的师公哩!”
高力士得符太赞赏,立即春风满面,但仍保持谦卑,道:“禀上经爷,所谓恐惧,从医家的位置看,就是皇帝病,永难治愈,高处不胜寒,亢龙有悔是也。”
符太叫绝道:“说得好!在一个没人说真话的地方,不知信哪个人才好,又害怕失去所拥有的,遂终日疑神疑鬼,既成众生之主,也等于变成众矢之的,即使最英明神武的帝君,长年累月下,亦要患上此不治之症,何况我们脆弱的皇上?不到两年,已病入膏肓。哈!有趣!”
高力士罕有得符太赞赏认同他的见解,满足的道:“小子对症下药之法,就是句句真话。”
符太皱眉道:“真的是‘句句真话’?”
高力士若无其事的道:“当然不是!”
两人对望一眼,齐齐忍不住失声狂笑。
符太笑得泪水呛出来,指着高力士辛苦的道:“幸好你没这么做,否则脑袋肯定不再在你的脖子上。”
高力士捧腹道:“是相对的真话,皇上相信是真话便成。”
符太勉强止笑,叹道:“很久没这样笑过,小子确有一套。他奶奶的,善忘是必然的了,昨晚陈妃、李妃,今晚张妃、何妃,醉生梦死,哪记得事,你又有何妙法?”
高力士道:“得经爷开窍,小子想出‘抚今追昔’之策。”
符太早惯了高力士事事归功于他的说话方式,坦白说,并不刺耳,故不和高力士计较,道:“想不多赞你两句也不成,奇招迭出,招招有名堂,汤公公确没错荐你。”
高力士兴奋的道:“今天不住得经爷嘉奖鼓励,肯定时来运到。自遇上临淄王后,小子更清楚经爷大方向的指示,心有所归,知所着力。”
符太哂道:“勿说废话,先解释何谓‘抚今追昔’。”
高力士欣然道:“‘抚今’,是向皇上不住报上有关汤公公和太医的现况和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