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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当空(出书版)(557)



胖公公道:“看破还看破,圣门有事,她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否则明空的心事,可向何人倾诉?《天魔策》十卷,谁来誊抄?我刚去见过她,将情况坦白向她说出来。她比我对圣门更忠心耿耿,婠婠去世后,她从不肯见外人。你并非外人,所以她肯见你。你还要在她面前示范你走路的姿势、神态和说话的方式。她肯扮丑神医,包保万无一失。”

龙鹰道:“岂非破了她不说话的禁戒?”

胖公公道:“她根本不当是她说的,这叫做‘完全代入’。”

龙鹰苦笑道;“是事在必行的了。”

胖公公道:“打蛇必须打蛇头,今夜的行动,已成离弦之箭,势在必发。”

龙鹰道:“会否因此惊动圣上呢?”

胖公公道:“千黛像婠婠般爱惜明空,明空更是由她一手带大的,她比任何人更不想明空受到折磨。”

接着一手抓着龙鹰肩头,道:“你道公公为何肯与明空修好吗?”

龙鹰茫然摇头。

胖公公道:“她给我写了四个字。”

龙鹰道:“是哪四个字?”

胖公公沉声道:“就是‘清理门户’四字。我圣门太多不长进的人了,看看小可汗、洞玄子和杨清仁,竟去和香霸同流合污。现在清理门户的责任,已落到你肩头去。你再不下定决心,将会由对方来清理你。”

第十六章 归宿之所

贞观殿。御书房。

武曌神色平静的看着他步入书房,看得龙鹰心内发毛,自己知自己事,他是作贼心虚。

女帝淡淡道:“脱掉你的鬼面具,搬张椅子到书桌另一边坐。”

龙鹰仍戴着丑神医的面具,此面具待他离宫后,会由胖公公亲自送往上阳宫内的女观去。

龙鹰依指示与当今大周女帝隔桌对坐。

武曌道:“邪帝你必须为朕办到一件事,朕将可无憾矣。”

龙鹰想到今晚要去行刺她的亲儿,内疚得要命,亦终于设身处地体会到过去的数十年,女帝和胖公公为达到魔门一统天下的目标,所付出的代价和牺牲。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情况下,不容人有选择的余地。

道:“不论如何艰难,定必为圣上办到。”

武曌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实是强你所难,只是朕并没有其他选择,朕要得到《慈航剑典》‘剑心通明’的无上心法。”

龙鹰明白过来,也为难至极。只有与端木菱合体交欢,仙胎魔种做最奇异和史无前例的结合,方有可能掌握仙胎之秘,但若没有在事前明言,便有着欺骗的成分。要他背叛仙子,比刺杀李显更接受不来,变成一个死结。

可以断然拒绝女帝吗?龙鹰自知办不到,他的确全心全意,希望可玉成女帝最后的心愿。在此方面,他比任何人,包括与她并肩进退的胖公公在内更了解她。仙门是她唯一解脱的方法,比较起来,人世间的祸福荣辱,根本算不上甚么。

两个极端和矛盾的意念,在他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在眼前的情况下,顾虑是无补于事的。他绝不会让与仙子的爱变成欺骗,亦不忍女帝失去了所有希望,未来的事,只好付托于茫不可测的命运之手。

沉声道:“师弟绝不会令师姐失望。”

武曌感叹道:“朕看到邪帝眼里坚决的神色,更明白邪帝为此做出多大的牺牲。对宫廷的生活,朕已感到彻底的厌倦,所谓的帝皇霸业,在五十年后回顾从前,只是过眼云烟。每次表面上的成功,只是增添着内心不为人所知的痛苦。焦虑和担忧,无时无刻不缠绕心神。夜里,每当想到明天的问题,就不能入睡。如若没有和邪帝订下‘五年之约’,朕会立即抛开一切,回家过点平静和远离人世的生活。”

随着她仿似独白的话语钻入耳鼓里,龙鹰有着感同身受的体会。今夜之后,他将背负着同样的罪疚,成功带来的是痛苦,成和败处于同一的界线,没法区分得失。

还有几天就是中秋佳节了,他心中没半点过节的气氛。御书房外,厚重的云层垂在低空,植于两旁的树,除常青的松和柏外,有些树已是枝残叶落,被寒风吹得一弯一弯的,充满深秋肃杀的意味。

不知名的鸟儿在殿上的高空处盘旋追逐,发出啼叫,落入龙鹰耳内,因着心境的变迁,化为对他命运的哀啼。

明天之后,他会像女帝般吗?夜来在榻子上辗转反侧,惭愧、自责和不安如大江的水浪,一波波的潮涌侵袭?

初来甫到时,一切清简单纯,想的是如何保命,进而扩展至保护心爱的娇妻。即使卷入与法明和莫问常的斗争,或后来远征东北,目标和敌我清楚分明,享受到胜利的成果。西域之行虽遇重挫,但很快重新振作,再上征途,这种不负平生的痛快,在南诏风城攀上颠峰。接着转折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大江联之行,令他饱受悲欢离合之苦,尝尽卧底难以为人道的矛盾和感伤,今次回来,更陷于政治斗争的泥淖,再没有可使人毫不犹豫的明确目标,敌我难分。

蓦然,女帝最后的几句话轰进耳鼓内,立令他从苦肠愁结里惊醒过来,愕然道:“回家?”

女帝的凤目离开他,投往秋意深沉的窗外,以深注的感情兴叹道:“家,就是归宿之所。”

龙鹰摸不着头脑的盯着她,看到的是她侧面的轮廓,首次发现她眼角处现出淡淡、扇状般散射往鬓脚的鱼尾纹。心中暗叹,不论她的“姹女大法”如何厉害,始终是七十多岁的人,终究敌不过无情的岁月。如非得到《道心种魔大法》,每过一天,她将更接近生命的终结。

武曌的目光回到他身上,以带点不服气的语气道:“师姐常在想,虽明知是没益的,仍不住做出猜测,后世的史笔会怎样写朕?唉!落在那批穷儒手上,朕当然是违反所谓的圣贤之道,甚么长幼有序、君臣父子夫妇?仅是朕以女儿之身登上九五至尊,已是最大逆不道的事,何况改大唐为大周?让朕告诉邪帝,帝座谁属,永远是实力的比拼和较量。你道先皇登位是理所当然的吗?恰恰相反,高宗李治是李世民第九子,何时轮得到他?但他是长孙皇后所生,当时掌握政权的是高宗的母舅长孙无忌,得他助力而成皇帝。长孙无忌又有甚么高尚的品格?为的还不是一己私利?先皇欲立朕为后时,反对得最激烈的正是长孙无忌,因为他清楚朕,就像我们明白韦妃,不除掉长孙无忌,朕的后座是没法坐稳的。”

一口气不吐不快的说毕这番话后,女帝凤目深深瞧着他。

龙鹰仿似整个头盖被利针刺戳般,说不出话来。

他隐隐猜到女帝接着会说甚么,那是大师姐对小师弟的良言和忠告,着他这个政治的新丁,千万勿要对政治有不切实际的憧憬。

武曌轻吁一口气,道:“邪帝现在的情况,近似当年的长孙无忌,威势则远有过之,且杀你必须重重布局,高手尽出。只要邪帝一天犹在,韦妃绝不能夺显儿之权,大江联亦难与你正面硬撼,所以邪帝已成韦妃和大江联的眼中钉。其间没有人情可言,没有转圜余地。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邪帝已成了我圣门最后一座堡垒。邪帝要捧隆基登上帝位吗?必须无所不用其极,就像在战场上般。如能因而展开中土另一盛世,便是完成圣门神圣的使命,邪帝可功成身退了。”

就是在这一刻,龙鹰把心一横,狠下决定,所有痛苦、顾虑,全搁到一旁。政治讲求的正是远见,而非受一时之象蒙蔽。若以战略而言,今晚的刺杀行动,是先发制人。

道:“圣上尚未答小民的问题。”

他和女帝各怀心事,都是语调沉重,御书房弥漫沉凝的气氛,像贞观殿上空低垂的层云。

女帝目射奇光,心神飞往某处,看着龙鹰,却是视而不见,别有所思的道:“师弟可知先皇在哪里安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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