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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当空(出书版)(533)



胖公公没有逼他立即说出来,道:“明空等得心焦了,见到她再说。”

龙鹰推门下车,胖公公随他下车后,挥手令御者驾车离开。

龙鹰发觉自己立足处是御园内那座佛堂正门外的广场,堂内隐有灯火透出,摆在广场上的炉鼎里插着的香正燃烧着,香气弥漫。

就是在这座佛堂里,他与大周女帝首次会面。

堂门左右仍是那两座天王、力士的石雕像,栩栩如生,但落入他魔目里,与当年该夜已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因他对上阳宫每座建筑、一草一石,均种有深刻的感情。

回到这里,有着浪子归乡的滋味。

胖公公道:“进去吧!今夜没人可踏足御园半步。”

龙鹰收拾心情,入堂去了。

第二章 冥冥之中

武曌一身素白的坐在蒲团上,不施脂粉,身后是高达两丈的坐佛,佛台上燃着了九盏灯,神色平静安详。

龙鹰心中生出无比异样的感觉,已猜到今天又是婠婠一年一度的忌辰。他当年第一次到长安,亦是撞正此日,无独有偶,她当晚说的“冥冥之中,自有主宰”仍是言犹在耳,但几年的岁月已从指隙间沙粒般漏掉,而其时的情景正在眼前以最离奇诡谲的方式重演着,命运现身说法般透过这无可比拟的方式,向他和女帝展示出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胖公公该大有同感。

武曌的目光凝望着他,异采闪动,但龙鹰却晓得她的心神,正驰往遥不可及的远处。

龙鹰和胖公公在她对面的两个蒲团坐下。

龙鹰心中填满没有任何语言可表达的情绪。当年在这里见她,女帝的权力正处于峰颠,如日月之当空,现在虽仍是大权在握,但只要是清楚内情的人,当知她的皇权已越过中天,往西下移,任她有通天彻地之能,手段更狠辣厉害,也难抵御大唐复辟的风头火势。

女帝的眼神重新聚焦到龙鹰身上,忽然唇边逸出一丝笑意,像涟漪般扩散,化为一个笑容,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迥荡佛堂。

龙鹰摸不着头脑的呆瞪着她。

“啪!”

胖公公一拍大腿,也忍不住似的放声大笑,还笑得不知多么痛快开怀。

好一会,龙鹰尚掌握不到女帝和胖公公这对宫廷拍档有甚么值得他们开怀大笑的原因,旋则生出荒谬绝伦的感觉,那要从魔门邪帝的角度,方能感受到个中妙不可言之处。在两人笑声的感染下,摇头失笑,但比之两人,却包含着苦涩与无奈。不用明言,等若千斤重担的魔门使命,已转移到他这个邪帝的肩膊上。

女帝娇喘着道:“朕从未这般轻松写意,似从一个桎桔解脱出来,看到邪帝能无恙归来,有如放下心头大石。造化弄人,邪帝撞着今夜返神都见朕,本身已隐含深意。唉!是否真的没有一件事是偶然的呢?”

龙鹰苦笑道:“面对如此奇妙的巧合,我们还有甚么话可以说的?”

武曌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道:“邪帝和僧王扮作我圣门高手,大闹襄阳,确是精采绝伦,但邪帝知道吗?僧王到今天仍声称外游未返,不敢来见朕,朕已知事有蹊跷,不像表面般简单。问公公嘛!他却又言辞闪烁,只说待你回来后亲自向朕禀告,你们当我武曌是甚么人?有甚么天大重要的事须瞒朕的?”

胖公公笑嘻嘻道:“圣上明鉴,公公一生人里做的每一件事,有哪一件不是为了圣上和圣门着想的?今次亦不例外。”

武曌淡淡道:“是否与妲玛有关呢?”

龙鹰道:“妲玛是大江联的人。”

武曌动容道:“如此,大江联的真正实力,将远在我们估计之上,其背后的策划者,更是智比天高的人物。”

龙鹰心中佩服,武曌毕竟是武曌,从蛛丝马迹,早察觉事不寻常,更由自己的一句话,推断出大江联惊人的实力。

胖公公叹道:“我们现在正陷身大江联透过妲玛一手布下的绝局,无从拆解,进退两难,这是个时间的问题。如在十年前遇上同样局面,根本不成问题。但在今天,圣上和公公都已年逾七十,哪还来兴致与这些毛头小子斗生斗死?”

龙鹰心忖,天下间最清楚武曌心意者,莫过于胖公公,晓得武曌一旦动起狠性,谁都阻止不了,但后果却不堪设想。大周肯定四分五裂,大江联则趁势而起,际此女帝醒悟到大江联实力的一刻,以此向她进谏,最能打动她的龙心。武曌肯定接见过妲玛这个“房州事件”的“大功臣”,妲玛的厉害,岂瞒得过她的法眼?但武曌的深浅,妲玛却肯定看不透。女帝深藏不露时,龙鹰这身具魔种者仍摸不着边际,更遑论其他人。

同时心中感激武曌对自己的信任,如狄仁杰般,一点不怀疑自己指妲玛是大江联的奸细,是在诬蔑她。

武曌似在心里咀嚼胖公公语重心长的话,沉吟片刻,方向龙鹰道:“僧王对此有何话说呢?”

龙鹰坦白的道:“他比我更早怀疑妲玛,还提议联手不择手段的干掉她,但我们心中都清楚,成功杀死妲玛的机会是微乎其微,因她只要留在庐陵王身边,我们便没有机会。”

武曌从容道:“邪帝当时对僧王的话,该仍是半信半疑吧!”

龙鹰点头道:“确是如此,僧王比我更果断。唉!该已错过唯一能杀她,又不会惹起任何后果的机会。”

胖公公插入道:“这就是命运。”

武曌像没听到似的,双目精芒闪闪,目注龙鹰,沉声道:“邪帝后来又因何事,断定妲玛是大江联的人?她携有原大明教教主多儿努赤的亲笔函,朕又使人调查过她,完全找不到漏子。”

龙鹰知是时候了,遂将今次大江联之行,详细道出,说足个半时辰。最后,回到先前的话题,道:“房州的行动里,牺牲的是大明尊教的人,其他是天竺和突厥人,还有秘族高手,小可汗一方的人却是夷然无损。更使人毫无疑问者,是湘君碧和杨清仁均精通《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同源路异,而花简宁儿之死,显是正因掌握此事的秘密,令小可汗不得不向她下毒手。”

胖公公一脸凝重。

武曌目光投往堂梁,目射缅怀和温柔的神色,道:“师父唯一放不下的心事,正是赵德言和白清儿两个人。前者远在塞外,行踪不明;后者自‘玄武门之变’后,销声匿迹,他们都是不甘蛰伏之辈,肯潜藏不现,必是另有图谋,只是师父亦想不到,他们的后人和传人,竟会团结起来,再藉突厥人之力,向大唐报复,还有香玉山和杨虚彦的后人。如果今天坐在这个位置的人不是朕,深悉他们的虚实手段,大唐危矣!”

龙鹰心神颤震。

他还是首次连续听到“大唐”两字,出自大周女帝之口,且是理所当然似的。可知当朝廷人人沉醉于“大唐梦”的一刻,她从她的“大周梦”苏醒过来,明白“周去唐来”已成时代洪流,难以逆转。来见武曌前,他的情绪大上大落,正因不知女帝会如何反应。整个中土帝国的命运,全系乎她一念之间,说不忧心仲仲便是骗人的。而直至此刻,他仍掌握不到武曌的最终决定,但至少清楚,武曌的精明厉害一如往昔,一派大周女帝掌控天下的神采风范。

武曌向胖公公道:“公公有何话想说呢?”

胖公公叹道:“他们极可能已猜到圣上是婠婠的传人。”

以辈分论,胖公公是韦怜香的传人,与婠婠同辈,故可在武曌前直呼婠婠之名。

武曌道:“这方面反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邪帝,只要他们选准揭穿的时间,杀伤力可大可小。”

胖公公道:“可是照邪帝的说法,小可汗等对邪帝之事,仍是茫无头绪。”

武曌道:“换回以前的情况,包保没有人敢泄露鹰爷身份的秘密,可是现时形势愈趋暧昧,以往站在邪帝一方的人,会变得摇摆不定。例如太平,又或张柬之,都是晓得邪帝身份的人,而他们现在已是未来太子集团的中坚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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