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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鹰坦白的道:“僧王是真的这么想?还是拣漂亮的话来搪塞我?”
法明苦笑道:“我在这方面的想法,是从少培养出来的,很难在朝夕间改变。且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分,铲掉大江联后,才能有闲情去想其他事。”
龙鹰道:“僧王会将对女剑客的猜想,告诉圣上吗?”
法明道:“任何政治行动,不论动机的好与坏,最重要是带来的政治后果。如果师姐相信女剑客是大江联派来的卧底,意图查探师姐身分的秘密,从内部颠播我大周皇朝,她会怎么办呢?”
龙鹰答道:“理该立即出手取她之命。”
法明叹道:“这就是政治了。首先我们是凭空猜估,查无实据;其次要看女剑客和李显的关系亲密至何等程度;第三是此女剑客立下大功的事,天下皆知,师姐凭什么籍口去杀她?以前我开罪师姐时,你道她不想杀我吗?薛怀义如此恃宠生骄,不知害了多少大臣,杀他更是大快人心的事,最后仍要转转折折,布局藉你的手去杀他。这便是政治,尽管是生安白造,也要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又诚恳的道:“希望在未来的一段岁月,我和邪帝仍可以抛开旧恨,携手对敌。”
龙鹰道:“僧王仍未答我刚才的问题。”
法明道:“这个我交由你和胖公公决定,让师姐有提防之心,该是好事。”
龙鹰不解道:“杀一个这样的人,竟有如此多顾忌吗?”
法明道:“好吧!现在鹰爷先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你愿意在武三思到达前,与我同心合力,不择手段的击杀此女吗?”
龙鹰思索好一阵子后,颓然道:“僧王这招叫‘当头棒喝’,真的很难下毒手,因怕杀错了人。”
法明道:“此正为你我的分别,如有机会,我会毫不犹豫的杀死此女。”
龙鹰道:“真的没有别的方法?”
法明语重心长的道:“李显回朝后,大周皇朝再不是以前的大周皇朝,李显会变为强势的太子,不论朝臣或百姓,都期待师姐还政李唐。在另一个改朝换代的大气候下,师姐亦很难顶着那股压力,且再不能像以前般动辄杀人,最怕是武家子弟亦见风转舵,那时你将变成她最有力的支持。”
龙鹰骇然道:“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懂政治,从没想得那么远。”
一震道:“如果大江联此计,是要逼圣上让李显回朝,我们岂非正中敌人毒计?”
法明道:“李显回朝是早或迟的问题,不关你我的事,师姐亦没法抗拒,谁叫武氏子弟这么不争气?”
龙鹰苦笑道:“我们现在该找个地方睡觉,还是到习家池去?”
法明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冒充的身分并不是那么稳妥,但如果我们从这一刻消失,将永远不会被揭破。”
龙鹰道:“到哪里去好?”
法明微笑道:“回城如何?我答应过请你大吃一顿的。”
龙鹰愕然以对。
第十章 机锋禅意
龙鹰随法明从水道偷返襄阳,城防不见特别加强,或许守兵被调往节度使府去。
法明领他从后院进入市东的一座佛寺,寺园里有通往地下室的秘道。秘室二丈见方,通气良好,置有兵器、弓矢和替换的衣物,还有易容的工具和材料。法明剔亮两盏油灯。
龙鹰揭开丑面具,道:“这个鬼东西经你老哥的妙手后,重量增加了一倍,戴起来则辛苦了十倍。”
法明拿起一瓶药酒似的白色液体,递给他道:“用化颜液洗干净你的易容宝物,如此可以假乱真的面具,你以前告诉我,我也不会相信。待本王处理好自己后,再来伺候你。”
看着他在铜镜前坐下来,龙鹰道:“是否在所有重要城池,你都设置如此般的地下室?”
法明以沾上药液的湿巾抹面,随口答道:“你道这是容易的事吗?只挑了几座重要的大城,襄阳刚好是其中之一。当年师姐之所以能迅速平乱,我在暗中出了很大的力,日后如果要对付大江联,我可以在多方面帮你的忙。”
龙鹰瞧着他逐渐恢复原来样貌,好奇的问道:“我愈来愈清楚老哥的事,不怕将来变回以前敌对的关系,会大大不利于僧王吗?”
法明脱掉假头发,露出有戒疤的秃头,登时回复宝相庄严的高僧模样,轻描淡写的道:“若本王需与邪帝进行大规模的战争,那代表本王已走进穷途末路。唉!邪帝可知道,本王从来没有知心好友,你或许仍算不上我的好友,却肯定是知己。”
法明长身而起,道:“来!给我坐下,让本王示范一次完美的易容妙术。”
龙鹰依他之言坐下,道:“真古怪!在你说小弟是你的知己前,我从没朝这方向想过,现在却有很深刻的感受。我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都知道了。”
法明一边调校颜料,边道:“假若仙门确有其事,那我们这不断生死轮回的人世,还有何意义可言?”
龙鹰道:“或许唯一意义,就是生和死,以及其间的经验。”
法明一边以药液为他涂面,一边道:“可是在生死轮回下,经验并没有延续性,今世的经验,于我下一世有何裨益?若依佛论,谁都不知道下一世是否仍可做人。”
龙鹰沉吟道:“僧王说得对,所以我们今世得悉仙门之事,可能是经不知多少世的经验和修行而来,一旦错失,或许千百世后才会有同样的机缘。”
法明现出深思的神色,没再说话。
龙鹰独自一人,光顾樊城外渡头的食档,连吃两碗面,大尽食兴。由于天亮不久,渡头人流不多,但仍令他感到当地活泼的生活气息,那种日出而作的动人感觉。
他没有动脑筋去东思西想,只是任由眼前的一切映进心里去,自然而然便有种深刻和亲切的丰饶滋味,似能深入体会到表象下更深一层某种难言的东西。眼前的人间世,无尽的丰美起来。每事每物,其底下均暗蕴着更深层的意义,赏之不尽。
伟大的襄阳城矗立对岸,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大小战役无数。东汉时孙坚率兵攻打襄阳,被冷箭所杀。三国时关羽与曹仁于此展开激战,水淹七军。东晋时大将朱序在此力拒苻丕,朱序之母韩夫人率妇女在襄城西北角筑起一道二十多丈的新城,使敌人功败垂成,未能突入。
这种与历史连结的感觉,令眼前景象更似不受局限,在时间上无限地延伸。扮成普通行脚商的法明来到他身旁坐下,叫了碗卤肉面,欣然道:“事实与我猜想的,出入不大。”
龙鹰道:“老哥真有办法,打个转便可探听到李显的机密事。”
法明道:“看似轻松容易的事,背后不知花了我多么大的工夫。此女确是来自外地,是大食国的人,与宗楚客和十多个长安各家派的高手,七天前抵达房州,翌日李显全家秘密迁来襄阳,住进节度使的官署去。三天前房州的庐陵王府曾起火并传出激烈的打斗声,至于当晚发生过什么事,则人人守口如瓶。”
热腾腾的卤肉面来了,法明没空说话。大吃起来。
龙鹰笑道:“小弟可想象你在寺内大吃大喝的情景。”
法明放下竹筷,正容道:“或许你不相信,我平时是个恪守清规的人,不沾酒肉,只有当我扮做另外的身分,才会嫖赌饮吹,样样不拒。哈!不用瞒你,那种破戒的滋味,非常痛快。”
龙鹰道:“这叫有压抑方有快乐嘛!所以做皇帝最惨,哪来压抑可言?只有过度吃喝、过度荒淫、过度任性。而过犹不及,何来快乐可言?”
法明笑道:“完全没有又如何?到神都前的日子,你是怎样捱过去的?”
龙鹰指指脑袋,道:“靠的是这个拍档伙伴,例如读一本书,我会忘掉外面的世界,投进书内的世界去,告别了寻常生活的平凡,驰骋于无限的想象天地。那是忘掉一切的感受,没有了时间,上下古今,无远弗届。哈!看的当然不是孔孟的书、伦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