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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美人儿已回复自由。
独孤倩然道:“倩然说飞马节像一个梦,不但事事有些儿不真实的奇异滋味,还因有点作梦般的不清醒,特别是与你有关的事。”
龙鹰苦笑道:“姑娘太看得起小弟,我只能说是因缘巧合。”
独孤倩然淡淡道:“你先听人家说。”
龙鹰惟有闭口,大有被审讯的感受,暗自惊心,不知给她掌握到什么。
独孤倩然一双美眸蒙上一层薄雾,诡美凄迷,显示她芳心内填满某一难以言表的情绪,陷进记忆的深处,柔声道:“如任何梦境一般,终有醒过来的时候。”
她的话,令龙鹰想到“庄周梦蝶”的寓言,不但因记起她是老庄的信徒,还因自台勒虚云发动阴谋,一直有失陷在噩梦里的可怕感觉,到此时仍未完全恢复清醒。
人生若如一场大梦,那只有离别人世的一刻,方有醒过来的可能性。梦里的人,岂知自己乃过客的身份?
美女的话,牵动着他深心内的情绪。
独孤倩然平静地道:“就在球赛结束的一刻,倩然醒过来了!”
从开始说话到现在,她的声音语调宛似不波之水般的平静,诉说的若如不关己身的事,偏却强化了沧桑委婉、心碎悲凉的异常风味,教人动容。
龙鹰今次是真的无言以对。
比对起目前魅影幢幢、杀机暗藏的神都,她理该是远离人世、长在空谷里的幽兰,不应沾上人世斗争仇杀的半点边儿。
独孤倩然道:“早在范兄和我们说话之时,倩然一直有着范兄言虽未尽,然而意有所指的感受。你自认是投机取巧之徒,是口不对心,可惜倩然为你闹情绪,未肯深思,错失了进一步探索真相的机会。范兄在不断警告我们,对吗?”
龙鹰颓然道:“姑娘可有兴趣听有关小弟成长的故事吗?”
独孤倩然淡然自若道:“只要不是故意岔开去,言不及义,倩然当然爱听范兄说话。从第一次在‘仙迹游’巧遇范兄,对你说过的话仍然印象深刻。”
龙鹰多么希望能改为谈情说爱,互诉衷情,可惜时地均不宜,且是不了解她。
道:“少时我总爱问自己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是这样子的呢’?从日出月没、星斗转移,到春暖秋凉、一草一木,还想得入味。不过当有一天,我感到这句话不切实际,徒令人疑虑迷茫,再不问自己这句话时,晓得自己长大了。”
独孤倩然现出深思的神色,颔首道:“范兄这番话发人深省,然内中另有含意,是否不想倩然追问下去?”
龙鹰有感而发,沉声道:“回关中去吧!”
独孤倩然微怔道:“范兄这句话,是对我们的警告吗?”
独孤倩然早说过她在短期内返西都去,龙鹰这般说,显是非指她而言。
龙鹰以向小情人说话的语调,温柔怜惜地道:“姑娘既爱读老庄的著作,当明白顺应天道自然之理,勉力为之,最终得不偿失。”
独孤倩然双目射出灵锐的精芒,语调保持平静,轻描淡写地道:“范兄怎知倩然爱读老庄之书?”
龙鹰心呼不妙,她这方面该是从商月令处听回来的,只有她的闺中好友,方晓得她的私隐,自己如何解释?
第十四章 余波未了
直认不讳本没什么大不了,顶多怪商月令不够慎重,问题在独孤倩然并不晓得“宋问”乃商月令扮的,即使知道他因穆飞的事见过商月令一面,“范轻舟”和美丽场主该没有私底下说话的机会,商月令如何将有关独孤倩然的事,透露予“范轻舟”?
他可将责任推往都凤身上,不过须求神拜佛她不向都凤兴问罪之师,若然如此,都凤会猜到是商月令告诉“范轻舟”,重燃对两人关系的怀疑。如因此推断“范轻舟”确为龙鹰,便因小失大,冤枉至极,万不可行。
在关中美女似洞悉一切的澄澈目光注视下,龙鹰来个故弄玄虚,硬着头皮神秘兮兮地道:“连小弟自己亦不明白因何知道。我一向有这类灵奇的触感,刚才姑娘说飞马节宛如梦境,小弟脑袋里想到的是庄周夜梦蝴蝶,醒来后问自己究竟是庄周梦见蝴蝶?还是蝴蝶梦见庄周?自然而然想到姑娘你是庄周的信徒,没什么道理可言。”
独孤倩然再瞪他好一阵子,拿他没法地叹道:“倩然再次感到范兄言不由衷,找说话搪塞。你不信任倩然吗?”
说话至此,两人早超越了萍水之交的关系,独孤倩然显示出对他的依赖和寄望。
关中诸人现在的情况,就像共乘一艘船,原本风平浪静,不住朝目标的陆岸扬帆直驶,岂知忽来风暴,迷失方向,本可目见的陆岸再不存在,在惊涛骇浪、暗无天日的怒海挣扎求存,风雨飘摇,随时舟覆人亡。
独孤倩然需要的是一个方向,他可以吝啬不给吗?
龙鹰心中一软,约束声音道:“神都再非该勾留之地,返关中实为明智之举。”
独孤倩然往前微俯,秀美玉容尽展龙鹰眼下,俏脸挂着心碎了的悲凉之色,道:“我们如在此时抽身不顾,就是不义。你认为我们可随意离开?”
只这几句话,立令龙鹰掌握到以关中世族为主北方高门的情况,同时了解宇文朔的想法。
关中世族现时泥足深陷,宇文阀的宇文破为东宫的侍卫头子,大批世族子弟入仕东宫为李显效力,不能说走便走。宫内不论羽林军、飞骑御卫都是终身效命,令羽没有武曌点头,不能离神都半步。入东宫任职者,情况该大致如此。
龙鹰道:“那就在太子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后,摆出功成身退的姿态,抽身离开,赶在日没前尽情欣赏夕照的动人美景。姑娘该明白此为自然之理,非任何人力可改变。”
独孤倩然现出震骇的神色,道:“范兄所知的,远超倩然的想象,否则难以有这番内含令人难解深意的说话。”
略一沉吟,似委决难下,欲言又止,最后豁出去的断然道:“范兄说的话,怕只有倩然和朔世兄明白,朔世兄是凭其智慧掌握世局迁移,倩然则一向持有这个看法。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纵能挽狂澜于一时,仍于事无补。可是倩然并没有选择,也不想令家族成为罪人。不过,于倩然,一切已随昨夜的事终结。倩然很累,返关中后,再不理会外面的任何事。”
龙鹰说不出话来。
独孤倩然陷进深思,再现心如碎粉的凄寒神色,目光垂注桌面,自说自话似地道:“没人知道倩然私下来找范兄,范兄晓得倩然因何来找你吗?”
龙鹰的头皮又再发麻。
她平静离漠的声音在他耳鼓内响起道:“因为倩然有个问题,惟范轻舟能解答。”
置身处,是中土最繁华的都会,然而她沧寒冷涩的语调,却令龙鹰生出她在荒漠沙原、一个人在独白的感觉。
独孤倩然目光上移,朝他瞧来,道:“就在球赛结束的一刻,倩然瞿然惊醒,晓得看错你了。范轻舟绝不是如他口所说般的一个人,也绝不类近任何人,是有强烈个性、特立独行的人。在平时范兄可以言词、行藏掩饰,但在赛场上却尽显无遗。”
龙鹰暗抹冷汗,如果无瑕旁观者清,得出同样的结论,那一时之快,极可能变为抱憾终身。
难怪台勒虚云不肯放松对他的“照顾”,有增无减,排山倒海。
独孤倩然道:“请恕倩然直言无忌,我是在最不该想范兄的时候想起你,因为倩然晓得的答案,只能在范兄身上寻得。”
龙鹰差点拔脚跑,因知道难以招架。独孤倩然崇尚老庄,平时言行暗合老庄顺应天道自然之旨,可是她昨夜经历的,是最极端的情况,令她陷入异常的情绪去,失却平常的清静自守。知道一回事,行之另一回事,再难保持一贯的修为,想着不该想的事,凭其兰心惠质,回首前尘,隐隐感到可从“范轻舟”身上找到解脱避难之所,不但因着芳心内对他的情意,对他的怀疑,也因再不受与李重润婚约羁绊,再不受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