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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公公逼他思考,有助他从悲苦的泥淖脱身。狄仁杰不但是他最尊敬的人,半个父亲,还是忘年的知己。
符太苦恼道:“台勒虚云有何回天之术?”
胖公公沉声道:“所以我说他非同小可。直至此刻,我们仍没法测破他的手段,在公公数十年的宫廷恶斗里,尚是首次遇上眼前情况。阴谋必然与洞玄子的邪术有关,可是旁门异术,在现时的形势下,可以起什么作用?宫廷不是江湖,规缚重重,岂到洞玄子为所欲为?”
龙鹰心中一动,道:“我的娘!我们可能算漏一点。”
符太欣然道:“鹰爷复常哩!”
龙鹰道:“悲伤是人之常情,却于事无补,道理我是明白的,然而明白归明白,能否做到属另一回事。我好多了,确非伤心的时候。”
胖公公道:“若你晓得国老如何走毕人生最后的一程,将化悲为喜。”
龙鹰一怔道:“公公还要卖关子?”
胖公公道:“仞雨须亲身赶往高原,因鹰爷情况异常,稍有不慎,泄露你身不在高原之事,后果严重。所以仞雨须借横空牧野之助,找人乔扮你,否则只得藕仙携儿探父,于理不合。回程用了二十五天,仍可以这么快,是藉大河顺水行舟的方便。藕仙返家时,国老竟霍然而愈,拒绝吃药,终日抱孙为乐,爱女伴在身旁,谈笑如常,然一字不提返神都的事。”
龙鹰和符太呆子般听者,几不信任耳朵。
胖公公撒手道:“国老就在当晚睡觉时含笑荣登仙籍,如此福气,几生方可修得?”
龙鹰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舒服多哩!”
符太问道:“你刚才想漏的是哪一方面?”
龙鹰的心神移到往昔某忘怀了的一天,宽玉揭开盖着花简宁儿的殓布,她没有丝毫生气、中毒后泛青蓝色的遗容,重现眼前,心像利针戳着的痛,道:“花简宁儿遇害时,洞玄子远在岳阳,两地相隔数百里,一南一北,隔着整个洞庭湖,故此我们没法指控洞玄子。我们当时相信洞玄子分身有术,例如找人乔扮他,只是苦无证据,没作深思。”
胖公公的表情没大的变化,似是想及此点,符太现出恍然之色。
龙鹰道:“在飞马牧场,多出点空闲,又被我和万仞雨视之为妖女,现在成为黄河帮少夫人柳宛真的引发,想到洞玄子该是塞外圣门一个派系之主,柳宛真和池上楼均为其门人,才重新评估洞玄子在大江联内的位置,想到洞玄子与武三思的关系,非是建立于一朝一夕间,乃长期经营的成果。若然如此,东宫内另有洞玄子一系的妖人妖女潜伏,可能性极大。施术用法,自少不了洞玄子,可是于适当时刻启动之际,就像花简宁儿的情况,洞玄子可置身事外,使人无法怀疑。”
胖公公叹道:“虽不中不远矣。知道还知道,在现时的情况下,我们难以改变任何事。”
符太苦思道:“如果我们猜得到台勒虚云针对的目标,可派特使去知会宇文朔,甚至以飞箭传书,作出警告。”
胖公公道:“警告他们什么?着他们留意有妖人在作法?”
符太登时语塞。
胖公公大有深意地道:“在一些情况下,我们须承认失败,接受因失败而来的后患。”
稍顿,加重语气续道:“譬之下棋,我们虽在一隅失利,并没有被破局,何况邪帝的棋局,预了在此隅遇挫折,不论韦武得势,又或世族得利,台勒虚云坐享其成,任形势朝哪个方向发展,在一段很长的时间内,仍轮不到邪帝主宰。邪帝扮‘丑神医’,扮‘范轻舟’,莫不是因应此一形势的手段,从这方向看,邪帝的策局夷然无损。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因陷身此眼前局况之内,难自拔地去看更高更远。小不忍,乱大谋,我们的明智之举,惟静观其变,心里做好接受重击的准备。”
符太叹道:“刺激得要命!”
胖公公抽两口烟,向龙鹰道:“轮到你的部分!”
龙鹰眼神凝聚,留心聆听。
胖公公道:“经过今晚的事后,不论何事,加上国老辞世的消息,圣上一病不起,并传召鹰爷在国老的葬礼后赶来京师见她。”
龙鹰沉吟道:“我以龙鹰的身份返神都,势将惹起各方很大的反应。”
胖公公道:“以鹰爷现今如日中天的威势,谁敢开罪你?圣上正是要借你之势,将皇位正式授与自己的蠢儿。千黛过身后,由你亲自送往关中,胖公公伴你同行,诸事妥当后,公公与你一道离开中土,返回高原。”
符太一怔道:“我是否也要一起去?”
龙鹰道:“这个还用问吗?除非你想被碾成肉酱。”
符太欣然道:“还以为你以后不懂开玩笑。”
龙鹰道:“竟来耍我,听得公公说出国老走得舒服安乐吗,感觉再不那么差劲,似还有股喜悦从心里涌出来,现在想的是尽快到并州去,陪国老走最后的一程。”
胖公公颔首道:“藕仙此时最需要你。人雅她们亦下高原,比藕仙迟上几天,现在该已抵并州。”
龙鹰惊喜道:“她们全来了。”
胖公公道:“是好姐妹,在这个时候当然伴在左右,鹰爷借此机会和她们好好相聚,以慰分离之苦。”
龙鹰点头,就在此时,热泪夺眶而出,却没有嚎哭,是默默落泪。
胖公公和符太呆瞪着他。
龙鹰举袖拭掉满脸泪痕,道:“我没事,不知为何忽然忍不住。”
胖公公道:“流过泪便没事了。现时你留在这里再没有意思,由小符送你离宫吧!记着,一切如常,你仍是‘范轻舟’的身份,千万不要因情况的变化,失去警觉性,致功亏一篑。”
※※※
快船驶出水口,左转。
龙鹰思索道:“形势变得如此紧张,香霸仍有闲情来和我谈交易,可见公公估计准确,对方胸有成竹。”
符太想的是别的东西,沉吟着道:“如果我是台勒虚云,怎容鹰爷你如此一个能左右天下大局的人,存于世上?”
龙鹰微笑道:“你将‘默啜’取代‘台勒虚云’,然后将三句话重说一遍,立即明白。”
符太道:“你真的没事了!”
龙鹰道:“很古怪,当我晓得小魔女赶及送国老,国老享尽儿孙之乐后,于睡梦里逝去,感觉只是他进入了一个永远不会醒过来的梦,就像从一个梦到了另一个梦去,沉醉在‘梦中之梦’里,立即从伤情释放出来,心底里充盈奇异但欢悦的情绪,是与魔种浑为一体的感觉,没法形容。”
符太道:“依我看,你是当忽然流泪,情结才真的得到宣泄。”
龙鹰点头道:“该是如此。”
河风从西北方吹来,寒意侵人。
符太问道:“天地间最难捉摸的时刻,是哪一刻了?”
龙鹰一怔道:“为何问这般奇怪的问题?该没有一定的答案。”
符太道:“少时我唯一可作主的,是自己的脑袋,爱上思考其他人不注意的事物。”
龙鹰道:“你少有谈及儿时的事,该是因今晚颇有特别的感触。”
符太道:“不想说,因充满屈辱失意,幸好我的脑仍自由自在,不论大人们和我说什么,只要我朝相反的方向想,立大感快意。”
龙鹰道:“究竟是哪刻?”
符太道:“就是白昼消失,黑夜降临的那一瞬间。”
龙鹰道:“有道理!天是逐渐暗下来的,可是哪一刻是昼夜交替,恐怕没人说得清楚。你忽然提出此看法,背后有何道理?”
符太道:“是联想。今晚即将发生的事,像昼夜交替的一瞬之间,明明晓得有此一刻的存在,却因牵涉到非常微妙的情况,要把这情况弄得水落石出是不可能的,而此正为台勒虚云一手炮制出来的情况,否则如事后人人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台勒虚云岂非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