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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薄幸(80)
作者:渔燃 阅读记录
容厌袖底的手握紧,骨节攥紧到苍白毫无血色,手背青筋绷起。
一直到了马车上,他将衣袖从她手中抽走。
晚晚视线落在他身上,一寸一寸观察着他的状态。
她那一针不是让他立刻毒发,只是散出了一些药性,让他知道,他已经中了她的毒而已。
此时他也应当是痛苦的,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让他浅色的瞳眸此刻更像是易碎的琉璃,被冰冷的寒意笼着,簌冰濯雪,依旧难掩姿容。
容厌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里有极为浅淡的笑,有探究、好奇……
他在期待从她眼里看出什么情绪?
一次次,他已经足够难看了。
容厌垂下眼眸,漆黑的长睫落下,更显地苍白无比,面无血色。
他唇角微微扬起了一些,缓缓道:“你想让我怎么给他陪葬?”
晚晚道:“裴成蹊只要救治及时得当,死不了的,所以,你也不会有事。”
容厌却没有回应。
多么可笑。
他瞧不上裴成蹊,可在她眼里,裴成蹊的命值得他用命去抵,他连裴成蹊都不如。
容厌平静了好一会儿,神色难测。
他依旧是冷漠迫人的帝王模样,从他外表的姿态,看不出半分颓色。
容厌看着车窗外,像是不想和她多说半个字。
晚晚也不急着说什么,欣赏着他越发易碎的苍白脸色。
他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始终都在他身上,片刻也没有移开
容厌忍着一阵阵裹挟上来的疼痛,用极大的自制,才让自己能够淡淡问道:“你师兄真的已经死了?”
晚晚应道:“死了。”
他平静道:“他最好已经死了。若是他活着,我也会杀了他。”
他只想着将人杀掉吗?
晚晚失笑:“陛下,若我师兄还活着,却是你杀了他,我只会恨死你。”
容厌低低哂笑了一声。
“你要恨就恨。”
马车忽然停下,已经到了皇宫之中。
宫人掀开车帘,容厌握住她的手腕,与她一同下了车。
他低眸看了一眼他握住的她的手腕。
上面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一串茉莉花。
他伸出手指,将她手腕上的手串全部摘下,扔到皇宫之中的河道里。
水流缓缓,素白的茉莉随着流水飘远。
晚晚看着他的手指,泛白的指骨捏着她的手腕,似乎还是和往日一样。
他只要想强制她,她怎么也反抗不了。
他握着她的手腕,就要走上一条宫道,晚晚忽然反手挣开。
她这一次挣开地这样顺利,甚至没有用全部的力气,就成功从他手中挣脱。
他的手指颤了一下。
他本就浑身上下阵阵疼痛,十指连心,此时没有多少力气,又被猛地挣开,手指几乎疼到失去知觉。
晚晚却又忽然主动握住他的手,走在前面,没有过问他接下来的安排,便直直往椒房宫而去。
同往日他对她一样。
这回,是她要强行带他回椒房宫。
她的毒,他想控制,只能跟着她来。
在宫人眼中,帝后二人似乎和往日没什么不同,总是牵着手,或者挽着手臂。
可是,晚晚知道,这与往日都不一样。
容厌在疼痛中隐约察觉到不同。
往日,是他在主导着她,往哪里去……可这回,反过来是她在强制拉他去椒房宫。
容厌用力抿了一下唇,没有说什么。
回到椒房宫,他又看到寝殿窗台上的一串茉莉,她手腕上的已经被他扔走,可在她的寝殿,却还有一串。
他呼吸颤了一下。
阴魂不散一样,怎么又是裴成蹊……
她与裴成蹊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有了这样多的,代表着情意的物件。
容厌忍着所有疼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你说过的,裴成蹊只是替身?”
晚晚自然而然地点头,应声道:“是呀,他有一双和师兄极为相似的眼睛。每次看到这双眼睛,我就能想起师兄。”
师兄,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的师兄。
容厌冷笑了一下,心口也越来越凉。
“真有你师兄这个人?”
晚晚好笑道:“不然呢?”
难不成到了现在,他还在怀疑她的师兄是不是真的存在?
若没有师兄,若裴成蹊没有那双眼睛,她难道还会对他有别的什么兴趣?
容厌其实清楚,她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瞒他。
她对裴成蹊,从第一次被他看到,是在登仙台的顶层,她赤足勾着他的衣角,手按着他的胸膛,这样一个无限暧昧的动作……又因为她说是怀念师兄,她刚中了箭苏醒过来,他不想去多想。
后来,接二连三。到今日,她去吻裴成蹊的眼睛。
若真有这个师兄,她对她师兄……
已经明显到,他再怎么在心底去为她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容厌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身体内的药性,还是情绪影响到他的身体,让他这个时候明显地感觉到,力气在流失,身体四处无力感越来越浓重。
他唇瓣抿地紧紧,泛着白,开口说话时,被用力抿过的唇瓣又被挤出了一丝血色。
他控制着,用平稳而平静的声音道:“所以,你是同时喜欢了两个人,还是……”
晚晚听到他的话,忍俊不禁。
她当着他的面说了那么多回师兄,一直到今日这次,他才问出口。
容厌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还是,你一直在欺骗我。”
就在不久之前,她刚从箭伤中醒过来,她还会说与他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
他当时想着,如果她一点都不喜欢他,对他一点情意都没有,她怎么能不要命地来为他挡箭?
他那时就开始谋划,日后,这些腥风血雨,他都不想再波及到她。
她喜欢他。
她那么喜欢他。
那么多次亲吻他,瘟疫之中也要来与他同生共死,危险在前她也要舍命护着他……
她怎么会不喜欢他?他又怎么能不为她心动?
晚晚轻声道:“说谎话而已,这事儿,谁都会做啊。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陛下口中又说过多少真话多少假话呢?”
她眼眸一弯,就成了漂亮的月牙。
“你那么相信我说过的两情相悦,所以一直以来连我的师兄也不敢过问……甚至觉得师兄是我编造出来的。我编造出一个死无对证的师兄,只是为了同裴成蹊相处?陛下你不觉得好笑吗?”
那么轻柔甜软的声音语调,却仿佛世间最锋利的利刃,轻易就能戳破一切自欺欺人,让人血肉模糊。
容厌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他身体骤然加重的疼痛,几乎要让人直不起身。
他手指颤抖着。
晚晚看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微微笑着,握住他的手,将此时只能勉强站立的他就近带到一处软榻。
几乎没几步,他便跌倒下去。
他忍了那么久,不愿意去深思,不愿意去戳破。
可是,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更遑论,他在心底最深念的好物,只是他蒙蔽了自己的双眼,甘愿去相信的谎言而已。
彩云易散,琉璃脆。
容厌极为隐忍地,平静而缓慢地闭上眼睛。
他躺在软榻上。
这股疼痛他并不陌生,他曾经承受过整整一夜,这回甚至来势更加汹汹。
他感受着自己头颅几乎炸开,唇角再次流出血来。
他在想,叶晚晚知道,那些曾经对他下过毒的人,最后死得多凄惨吗?
容厌睁开眼睛,看到晚晚垂下看他的眼眸,漆黑幽深的眼底,平平静静,就像一望无际的黑夜。